银壶倾斜,如出鞘短刀。
满堂官员的呼吸声霎时凝滞。三品以下官员避席而跪。
\"王、王爷折煞下官...\"李树巡抚的胖手托着杯底不敢接,酒液晃出来沾湿了官袍前襟。
裴嬴川蓦然嗤笑一声。
“舟车劳顿,”他笑着看李树,“劳烦巡抚给本王的王妃,还有众将士,寻个清净的落脚处。”
“自然...这是自然......”
众人颤颤。
......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碎响了三声,待席散,云珈蓝脸上端着的温婉笑意便随着最后一声铃响骤然消散。
她甩开裴嬴川虚扶在她腰间的手。
裴嬴川望着空落落的掌心,脸上的笑意也烟消云散。
“你还在生气?”
裴嬴川一把扣住云珈蓝的手腕,将她拽进灯笼照不到的暗角。她后背撞上冷硬的砖墙,腰间禁步玉佩\"铛\"地碎在青石板上。
\"闹够没有?\"他拇指重重碾过她腕间红痕,“本王给你道歉。”
云珈蓝气笑了。
这也叫道歉?
她抬膝就顶,被他早有预料地用腿挡住。
“官府的人在看着。”裴嬴川突然低头,唇几乎贴上她耳垂,声音却冷得像刀,“你每退一步,他们就敢多往你饭菜里下一分毒。”
云珈蓝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也知道官府中有人和山匪勾结了。
她不置可否,微微蹙眉:\"要演伉俪情深到剿匪结束吗?
裴嬴川冷笑道:“如果你不想被钻了空子,就随我一起演。”
“不过,你现下应该去思考另一个问题。你偏要随我出门,你猜猜那些蠢货,会给你我安排几个房间?”
显而易见的问题。
“后悔了,”裴嬴川道,“我现在送你回燕京。”
“我不去。”云珈蓝斩钉截铁。
她看向在后面跟得不远不近的侍卫:“带我去你们巡抚安排的寝房。”
“是。”侍卫应声。
云珈蓝看了裴嬴川一眼,跟着侍卫抬首阔胸地走了。
裴嬴川缓步跟上。
几息后,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霉味混着劣质熏香扑面而来。
云珈蓝盯着屋内唯一一张床榻冷笑:\"李树倒是会‘揣摩’。\"
裴嬴川反手插上门闩:“如今在巡抚府,他们不敢真的动手,但也要提防。”
“困。”云珈蓝伸了个懒腰。
她径直走向房中唯一的那张床榻,坐到上面,手指去解开外袍的系带。
裴嬴川眉梢微挑:“你睡床?”
云珈蓝将外袍随手丢在床尾的屏风上,露出里面素白的里衣。\"怎么?王爷是要与我抢一张床?\"
裴嬴川嗤笑一声:\"你初嫁入王府时,可是自己抱着被褥睡地上的。当时的你,天天把‘不敢僭越'挂在嘴边,如今倒是胆大包天。\"
云珈蓝反唇相讥道:\"我记得某人曾说过,绝不会叫女人睡在地上呢。\"
裴嬴川没有吭声,思绪回到成亲的那个夜晚。
...早知道当时把她打晕,让她不记得这茬了。
\"怎么?王爷记性不好?\"云珈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已经掀开被子一角,作势要躺下。
裴嬴川突然上前一步,单手撑在床柱上,俯身逼近她。
云珈蓝拽紧被子:“难道王爷把我关柴房还没关够?”
“没有。”裴嬴川紧紧盯着她。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是裴嬴川先直起身子:\"罢了。\"
他转身走向柜子,取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地上,“明日还要应付那群老狐狸,没空与你争这些。”
云珈蓝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冷漠。
她翻身躺下,背对着裴嬴川的方向,拉过被子将自己裹紧。
烛火被裴嬴川挥手熄灭,房间陷入黑暗。窗外,巡抚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云珈蓝睁着眼睛,听着身后裴嬴川沉稳的呼吸声。
她搞不懂裴嬴川对何柔嘉到底有多喜欢。
他看何柔嘉的眼神分明没有过多的情谊,然而他的行为却像爱她至深。
或许是他本就凉薄,再多爱意到达眼睛里,都只剩了疏远。
老实说,何柔嘉更符合他们大庆男人的审美。
温柔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客周到,还会洗手作羹汤。
跟她这个只会玩毒蛊的女人来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哪怕裴嬴川不爱何柔嘉,也不会爱上自己。
所以,如果有机会怀上他的孩子的话......
那就去父留子好了!
\"别动。\"黑暗中裴嬴川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珈蓝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翻过身,正对着地铺方向。
她立刻又转回去,硬邦邦地回道:\"我没动。\"
裴嬴川似乎轻笑了一声,但很快归于寂静。
夜渐深。云珈蓝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梦境朦胧。
云珈蓝恍惚梦见了前世。
前世的大庆,也是这般世家盘踞。纵使林子昂连中三元,在世家的威胁下,皇帝也只能给他一个翰林院的闲职。
那夜,林子昂额头扣地,头颅深深地埋在地上。
“林编修,你确定要将你的发妻献给谢大人?”
前世的谢彦舟死前,曾官至户部侍郎,负责人才擢升。
“是。”
被捆在小轿里的云珈蓝听到林子昂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斩钉截铁道。
她拼命挣脱着绳索,却听到林母在她旁边道:“你还是老实会儿。子昂非池中之物,擢升是好事。你生为他的夫人,理应为他分忧。”
云珈蓝“呸”了一声:“你去问问他,若这个官职,是靠牺牲自己夫人所得,那身为君子,应不应该行此事?”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林子昂听到,对谢府管家道了声歉,转而大踏步往轿子这边走来。
“蓝儿.......”
他掀开轿帘,眼含迟疑。
云珈蓝看见他,似是抓住救命稻草。
“子昂,我求求你,我是你的妻子...不要...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林子昂合上双眼,掩去满目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寒的决绝。
“君子为了成事,尚可将尊严弃之不顾,何况一个女人.......”
“蓝儿,莫要怪我。”
说罢,他搀扶林母下轿,对谢府的小厮道:“劳烦各位,起轿!”
“好嘞!”为首的轿夫应声,随之一声令下,其余几人立即将轿柄扛上肩头。
云珈蓝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地方,有一个老嬷嬷带着一众侍女,给她梳洗打扮。
前世,云珈蓝的死士不是没打探到林子昂要将她送人,而且是送给谢彦舟。
但是,谢彦舟当场拒绝了,还训斥林子昂一番,说他如此做,非君子所为。
所以云珈蓝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过了没几天,谢彦舟又突然松口,让林母和林子昂把她送到谢府来。
林子昂以为她庆生为由,给她灌了迷魂药,接着就用一抬小轿把她送到了这里。
云珈蓝伤心欲绝,手上绳索捆得很紧,她挣脱不得。老嬷嬷出言安慰了几句,不顾她的拼命挣扎,沐浴完后,给她换上了一件几近透明的小衣。
“不要!”
“公主,”老嬷嬷叹息一声,或许是出于私心,告诉了她部分实情,“并非谢大人想要强迫你,而是一位贵人看上了你.......”
“...这位贵人素日洁身自好,不碰女子,但却是无数女子做梦都想嫁的人,他看上了你,也是你的福气......”
云珈蓝咬紧牙关:“这样的人物,为何强迫于我?”
老嬷嬷叹息一声,不顾她的抗拒,命人将一个丝带覆在她的眼睛上。
“为防以后事端,贵人特意叮嘱了,不让公主瞧见。”
“得罪。”
嬷嬷叹息一声,将提前备好的软骨散拿出来:“素日听闻公主善于玩蛊,为了贵人安危,只能委屈公主了。”
云珈蓝本来牙关紧咬,却耐不住他们使用蛮力,很快就被撬开下颔,将软骨散尽数吞下。
过了不到半刻,云珈蓝立时感觉到四肢气力都被抽取了去。
她眼泪肆虐,浸湿眼前丝带。
“送进屋中吧。”
老嬷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