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尊酒楼并非赤高镇最负盛名的酒楼,然而在赤高镇这地儿,香尊酒楼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它对面有一处男人们都热衷前往的所在,名曰“香如云”。
张冲灵和灵猴闪闪此刻正伫立在香如云那高端大气、颇具格调的屋脊之上。
屋脊下面灯火通明,或许房间里的人们早已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各种各样的声响足以令人浮想联翩、难以自持,可张冲灵的心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虽说方才在辰时赌坊里轻易就损失了一百两银子,不过张冲灵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值,因为这一百两银子不但打听到了陈飞扬的下落,还顺带买了几坛上乘的美酒。
此时的他正侧身斜躺在屋脊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美酒,喝累了就闭目养神,哪管屋脊下面的纸醉金迷和纷纷扰扰,更不在乎他们把屋子闹腾得天翻地覆、晕头转向。
最后一坛酒,最后一口酒,最后一口酒已然下肚,天渐渐亮了。
香尊酒楼就在对面,这座酒楼规模不大,门面倒是颇具特色。一副工整的对联尤为引人注目,上联为:远客近客客客尊贵;下联为:大坛小坛坛坛醇香;横批:醇香迎尊客。
蹲守了整整一晚,张冲灵无疑是香尊酒楼的首位客人。
对待这位首位客人,香尊酒楼并未让人失望,掌柜和小二们喜气洋洋地将张冲灵迎了进去,紧接着又是问候又是让座,简直比对自己的亲爹还要殷勤。
张冲灵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坐下,这个位置虽说颇为偏僻,却能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一边喝酒,一边留意着进入酒楼的每一个人,这里的酒虽说也不错,可他一心只盼着能尽快见到申灵通。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每进来一个人,张冲灵就喝一口酒,他如今已喝了足足两坛酒,至少也有六十来口,偏偏那个“猥琐的身影”始终没有现身。
一直到傍晚,申灵通还没有出现。天色渐晚,灵猴闪闪早已困倦不堪,蹲在张冲灵的肩膀上直打瞌睡。
若不是张冲灵酒量过人,此刻恐怕早已醉倒数十回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停下酒杯。
到了晚上,香尊酒楼的客人明显少了许多,或许多数人都去了对面的香如云,毕竟那个地方唯有到了晚上才最为热闹好玩。
这时,有个人走进了酒楼。此人身材瘦小,身高不足五尺,一身土灰色的着装十分紧凑,走起路来略显猥琐,乍一看活脱脱像一只猴子,一只瘦猴子。
这“瘦猴”不光身材瘦小,就连五官也比常人小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小又亮,时刻透露出精明狡黠的光芒。
此时的张冲灵犹如一头饿了数日的饿狼,正在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当这个人一出现,他立刻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他断定此人必是申灵通。
张冲灵并未即刻上前询问,既然此人已然现身,想必他也逃不掉。
这个“瘦猴”虽说身材瘦小,可架子却挺大。他往一张桌子旁一坐,眼睛瞧都不瞧,高声喊道:“小二,来一坛大坛香!越快越好!”
然而他喊了许久,却无人前来应承。瘦猴怒了,厉声道:“小二,你死了不成?还不赶紧帮大爷把酒端上来?越快越好!”
小二无奈,慢吞吞地端来一大坛酒放到桌子上,苦着脸说道:“申灵通,你的酒来了,请慢用,不过你喝完后得把先前欠下的九十九两零四钱银子统统付清。”
瘦猴端起酒坛轻抚了一阵,而后干笑道:“是这样,今日你申大爷我状态欠佳,喝不了这么一大坛酒,你快去帮我换一坛小坛香来,越快越好!”
欠了如此多的银子,小二巴不得他不喝酒,听闻他要换小坛的,心里多少有些庆幸,毕竟这样损失能小些。倘若不给他酒喝,他发起火来,这里所有人都得遭殃。
小二怕申灵通发火,匆匆去换了一坛小坛香过来,只盼着他喝完酒后能够把所有的银两都结清。
岂料申灵通拿起酒坛后起身就走,根本不提欠下银两之事。小二急了,赶忙扯住他的胳膊道:“申灵通,你先别走,要走至少先把这坛小坛香的银子付了?”
申灵通转过头,嘿嘿一笑道:“这小坛香可是我用大坛香跟你换的,既然是换的就不用付你的酒钱了。”
小二急道:“可大坛香的银子你也没给过呀?”
申灵通眼睛一翻,道:“大坛香我又没喝,那自然就不用付你银子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冲灵躲在角落里瞧见两人争执,忍不住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申灵通用诡辩之术耍无赖,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且看小二如何应对?”
小二愈发着急道:“不管怎样,你现在拿了小坛香就得给银子!”
申灵通不耐烦道:“我不是说了嘛,这小坛香是我用大坛香换的,别啰嗦,大爷我要走了。”说着便挣脱开小二的手,径直朝外面走去。
小二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直发愣。
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申灵通,想喝酒就过来,何必为难小二呢?”
申灵通一只脚刚要迈出大门,听到有人叫他便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是谁在叫我?”
“是我在叫你。”那个声音回应道。
申灵通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肩头还蹲着一只毛色金黄的小猴子。
申灵通看到此人,大为吃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身就想飞纵出去。岂料那个人早已在后面扯住了他的胳膊,他无论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
那个人自然就是张冲灵,张冲灵要等的人正是申灵通,又怎会轻易让他离开?
张冲灵笑道:“既然是来喝酒的,酒还没喝够就要走,这岂不是太无趣了?”
申灵通无奈,转过头嬉皮笑脸道:“有趣,很有趣,怎么会无趣呢?今天不喝明天可以喝,明天不喝后天可以喝,反正总有时间的。”
说着他又想溜走,可张冲灵的手像铁箍一般紧紧锁住他的胳膊,任凭他如何动作都无法逃脱。
张冲灵道:“对于一个酒鬼而言,一天不喝酒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你既然想喝酒,那我就请你喝,不管你喝多少,今天我做东。”
申灵通无可奈何,只好赔着笑道:“既然有人请我喝酒,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咱们一起喝!”他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张冲灵笑道:“申灵通果然豪爽,那我今天不仅请你喝酒,还帮你偿还所有欠下的银两。”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到桌子上,道:“小二,这里有二百两银子,够不够这位兄弟的酒钱?”
小二拿起银票,心里乐开了花,笑呵呵道:“够了够了,以后欢迎申大爷随时光临小店,我们定会拿最好的酒菜招待您!”
申灵通冷哼一声,道:“少啰嗦,快去拿最好的酒菜上来,越快越好。”
小二道:“好好好!越快越好!您二位稍等片刻,上好的酒菜马上就来!”
酒菜很快便上了桌,申灵通端起一坛酒,咕咕嘟嘟地喝了起来,没多久一大坛酒就见了底。他喘了口气,说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张半仙来找我?”
张冲灵笑了笑,问道:“你认识我?”
申灵通冷哼一声道:“别人或许不认识你,可我申灵通又怎会不认识?你智擒大王蛇妖、勇斗飞僵,听说近日的狗妖也是你降服的,你张半仙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响彻云霄,我岂会不知?”
张冲灵轻轻一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或许出名并非好事。”
申灵通道:“像你这般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恐怕不想出名都难。你的酒我已喝了,你想打听何事,请说?”
张冲灵正色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申灵通眼皮一翻道:“何人?”
张冲灵目光烁烁道:“陈飞扬。”
申灵通脸色骤变,沉声道:“这个人可不好惹!你找他干什么?”
张冲灵道:“倘若你最好的两位朋友都被他抓走了,你会否去找他?”
申灵通道:“当然会!不过你若知晓此人有多可怕,或许就会打消找他的念头!”
张冲灵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怕他?”
申灵通道:“你也许不怕他,可我怕!我当初像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也像你一样富有,可自从遇见他,我的钱没了,就连我的一条腿也没了!”
他指着自己的一条腿,脸上满是恐惧道:“这一条腿是假的,而我的另一条腿则是用一万两银子换回来的。”
张冲灵惊讶道:“你怎会得罪他?”
申灵通叹了口气道:“谁让我是申灵通呢?当初在同欢镇,有人花一万两银子雇我去打探他的消息,虽打听到了,可最后却无故被他抓走砍了条腿,而我的另一条腿就是用那一万两银子赎回来的。”说完这些,他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似乎仍心有余悸。
以往与陈飞扬相处,张冲灵从未想过他竟会这般残忍,如今只盼着何青山和小虎子能够平安无事。他问道:“那你现在知不知道陈飞扬身在何处?”
申灵通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咬着牙道:“自然知道!虽说我怕他,但我更想杀了他!”他忽然一拳砸在桌上,“砰”地一声,桌上的一个碟子瞬间被震成两半。
张冲灵心中隐隐泛起兴奋,他耐心等待申灵通说出那个他连做梦都想找到的地方,找到陈飞扬,救出自己的两位好友。
申灵通似乎有些醉了,眼神变得迷离,他的嘴动了动,喃喃地道:“陈飞扬就在……”
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从窗外飞进一道黑色的“闪电”,这道“闪电”一闪而过,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心脏。他想说出最后的几个字,可终究是没了一丝力气。
申灵通死了,被一支莫名的飞箭射死,且是一箭穿心。
张冲灵无暇多想,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可即便他速度再快,外面却什么也没发现,唯有漆黑的夜幕。
夜幕已然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繁星一闪一闪,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总是慢人一步,嘲笑他总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今连申灵通这条线索也断了,张冲灵失望地回到酒楼。
掌柜和小二们见死人了,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其他喝酒的客人也吓得如鸟兽般散去。
申灵通还趴在桌上,那支乌黑的箭头穿过他的身体,尖尖地挺立着,血尚未干涸。
张冲灵手一挥,箭头被削断掉落地上,他轻轻从申灵通身上拔出箭身,那被血染红的箭身上,竟赫然有一行比鲜血还醒目的血红小字:弓长灭魂箭。
张冲灵双唇紧闭,牙缝中忽然挤出一句:“杀人灭魂,如此凶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狠狠地盯着这行小字,目光冷酷得犹如三九天的寒冰,此时,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灵猴闪闪都一声不吭地蹲在他的肩头,生怕被他寒冰般的目光给冻住。
那种眼神满是愤怒,更充满坚定的力量。
愤怒往往会使人产生更强大的力量,但愤怒又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张冲灵又岂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他冷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转而惋惜地望着申灵通逐渐冰冷的尸体,长叹一声,沉声道:“今日你因我而死,我又怎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一张银票径直飞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店小二,张冲灵高声道:“接住这二百两银子,请你们找口上好的棺材,好好安葬这位兄弟。切记,他喜欢喝酒!请在棺材中放一百坛上等的坛坛香。”
店小二双手颤抖地接过银票,无意识地连连点头,上下两排牙齿磕碰得几乎要碎了。
张冲灵紧紧握着“弓长灭魂箭”正欲往外走,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酒楼里死了人,客人们都吓得往外跑,这来人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