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手指不自觉地在笔记本上勾画着乐谱线条,眼中燃起光亮。
他隐约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音乐发现,更可能是一个跨民族非遗联动的关键线索!
如果能将哈萨克族的迁徙史诗、伊犁河谷的游牧记忆,与喀什的维吾尔族织造技艺、汉族老中医的文化传承结合起来……或许可以打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多民族活态文化带”?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记录下每一个灵感火花。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林砚皱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越皱越紧。
是喀什文旅局发来的通知。
他点开信息,手指微微发颤。
【关于喀什老城区文化保护项目暂缓的通知】
因近期拆迁争议升级,老城区已被列为“暂缓开发”区域。
自即日起,所有文化保护专项资金暂停拨付,相关项目进度暂缓,待进一步评估后决定后续安排。
短短几行字,像一盆冷水泼下,浇熄了他刚刚点燃的热情。
他盯着屏幕良久,耳边又响起风雪中牧人们齐心协力搭建围栏的声音,想起木拉提拍在他肩头的那一记重拍,还有阿丽娅冻得嘴唇发紫却仍坚持拍摄的画面。
他们不是为了“暂停”而来,而是为了“延续”。
林砚深吸一口气,收起手机,重新戴上耳机,将那段旋律反复播放。
他不愿停下,也不打算停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布帘被掀动的声响。
“你还没睡?”阿丽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透着冷静。
“你在外面还拍了不少吧?”林砚问。
“嗯。”她递来相机,“我录下了全过程,包括你在零下二十度手都快断了还在录音的样子。”
“你也看到了吧?这些画面,不该只是被记录,更应该被看见。”阿丽娅轻轻地说。
林砚点头,沉默片刻后开口:“我会想办法的。”
话音未落,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低声喊:“牧民大会提前召开了,今晚就在冬窝子举行。”
林砚一怔,抬眼看向阿丽娅。
她耸耸肩:“听说是因为你的提议,他们想听听你怎么说。”
林砚站起身,披上外套。
“那就去听听吧。”
篝火在冬窝子中央燃起,火焰映照着一张张风霜雕刻的脸。
林砚站在人群外围,听着木拉提和几位年轻人低声议论着今晚的议题——关于是否接受外来文化项目的合作。
他的心里并不轻松。
喀什老城区项目被暂停的通知还在脑海中回响。
这不仅是资金的问题,更是信任与方向的动摇。
他本该立刻启程返回,但巴合提大叔一句话拦住了他:“你来了伊犁河谷,就该听完我们的故事再走。”
现在,他站在这里,面对的不只是牧民们的质疑,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次拷问:这一切,真的值得继续吗?
“林砚!”木拉提看到他,快步迎上来,“我们正等你呢!”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林砚走进火光圈内。
几位年长的牧民坐在前方,眼神中带着审视和怀疑。
巴合提大叔沉稳地坐在中间,目光如炬。
“你们这些城里人,总说要保护我们的文化,”一位老人率先开口,语气不善,“可我们草原上的牛羊不会说话,我们的迁徙也不会停。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不是来保护,是来共同创造。”林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他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阿丽娅剪辑好的短片《风雪转场》。
画面亮起,风雪呼啸的画面扑面而来。
镜头下,牧人们牵着牛羊穿越积雪,在狂风中搭建毡房,孩子在雪地里奔跑,老人用粗粝的手指弹奏马头琴。
最后,画面定格在林砚跪在雪地上录音、阿丽娅冻红的手握紧相机。
“这不是一段纪录片,”林砚指着屏幕,“这是我们未来可以共享的故事。我们能做的,不是把你们的文化放进博物馆,而是让它活起来,走出去。”
他放下平板,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个星期以来在牧区考察的成果。
“我提出三个项目。”他清了清嗓子,“第一,‘游牧生活体验周’,邀请城市青年来体验真正的游牧文化;第二,‘冬窝子建造课程’,请有经验的牧民担任讲师,将建造技艺传承下去;第三,‘迁徙歌谣数字档案库’,记录每一家每一户的迁徙故事与歌谣,通过线上平台传播出去。”
他顿了顿,“另外,我会把老茶馆设为展销点,所有牧区手工制品都可以在那里销售。”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
有人点头,有人仍在观望。
木拉提忽然起身,大步走到林砚面前,伸手拿过协议书。
“签吧。”他说。
“林砚不是来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木拉提抬头环顾众人,“他是帮我们让更多人看见它。”
这句话像一粒火星,点燃了沉默已久的空气。
年轻人们纷纷上前签字,甚至几位原本持保留态度的中年人也迟疑着递出了手。
巴合提大叔一直没说话,直到协议快要签完时,他才缓缓开口:
“林砚,我很欣赏你的诚意。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林砚望向他,眼神坦然。
巴合提大叔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想请你安排一次‘反向参观’。”
林砚微微一怔,眉头轻蹙:“反向参观?”
“没错。”巴合提大叔嘴角微扬,仿佛藏着某种试探,“让我们的孩子,去你的老茶馆看看。”
火光跳动,映在他眼中,像是某种未竟的考验。
“反向参观”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他望着巴合提大叔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睛,仿佛看到某种试探后的信任正在悄然建立。
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交流,更是一场文化的对等与共鸣。
他郑重地点头:“好,我答应您。我会安排好一切,让孩子们亲自走进老茶馆、走进喀什老城区,去感受我们所守护的一切。”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随之是掌声和欢呼。
有人开始唱歌,有人跳起了舞,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笑脸,也照亮了这个夜晚本该沉静的雪原。
林砚走到一旁,从背包中取出手机,拨通了阿帕阿姨的号码。
“阿帕姐,我是林砚。我想请您帮个忙——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有一批来自伊犁河谷的客人,都是牧民代表。他们想亲眼看看我们在喀什做的事。”
他语气诚恳,“能不能请你们把老茶馆布置得更有生活气息一些?铜器要亮起来,艾德莱斯绸要挂出来,还有……咱们厨房的馕饼,得让他们尝一口就忘不了。”
电话那头传来阿帕爽朗的笑声:“你小子,终于记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张伯商量菜单,再叫上赛福丁,让他弹一首最地道的《木卡姆》欢迎你们。”
“辛苦您了。”林砚道谢,挂断电话后却迟迟没有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雪白的山脉,也是通往喀什的方向。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张伯”。
林砚心头一紧,迅速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