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门甫一打开,便有一股夹杂着血腥和骚臭之气的霉潮味窜进了鼻孔,萧铃儿和云奇同时后退半步,用手扇了扇鼻尖,忍住咳嗽的冲动,跟着薛亦涵向里走。
薛亦寒早已习惯了监牢中的气味,毫不在意地走在前面,对云奇和萧铃儿道:“牢房乃是不洁之地,二位还请担待。”
牢房内是惯常的逼仄阴冷、阴暗潮湿,通道两侧点着昏黄的油灯,每个号房都用巴掌大的铁锁紧锁着,砖石砌筑的墙体很坚固,就算武功绝顶高强者,企图强行越狱也绝不可能。号房内的人犯,全都是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一脸菜色,有个别遍体鳞伤者,显然是刚刚被用了重刑,气息奄奄地躺在鼠虫乱窜的破烂苇席上不停地痛苦呻吟,听得萧铃儿不禁一阵阵的头皮发紧。
接连穿过了数道暗门,三人来到一处单独隔开的,比较偏僻和宽敞些的号房前,薛亦寒指了指里面,说道:“这里是专门关押未审决重犯的,人犯就在里面,小的这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世子您尽管吩咐。”
云奇对薛亦涵抱拳道:“有劳薛捕头了。”
待薛亦寒走远,云奇检查了下号房周围,发现果然没有人了,便对萧铃儿点了点头,二人一同看向号房内的薛集。
身穿赭红色囚衣的薛集正背对他们低垂着头,安静地盘膝而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号房外的动静,薛集并未回头,而是用沙哑的嗓音问道:“是锁拿我去问案的吗?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判了,我认罪就是。”
“薛阴成,”云奇怒声喝问薛集道:“你打算如何认罪呢?”
薛集猛然转身,乍见云奇,大惊失色道:“云、云校尉?怎么、怎么会是你?”
“哼,薛阴成”云奇冷笑道:“看到昔日同袍,你似乎一点也不欢喜啊?”
薛集垂下头不去看云奇,只闷声闷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总归,暮羽和静柔都是死于我手,我自该速速偿命。”
“所以,你只求速死?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云奇怒道。
薛集受惊般抬起头,圆睁了双目,探身紧抓铁栅栏,神情极为激动道:“真正的凶手?云校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秦暮羽之死,另有真凶。你,薛阴成,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云奇道。
“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薛集彻底急了。
“你看看这个吧。”云奇从怀中取出了两张纸,隔着铁栏栅递给薛集,“这两张,一份是替秦家兄妹验尸的仵作老钱头的供词,一份是我们对秦暮羽的尸首复检后的结论,好好看看,你就全都明白了。”
薛集颤抖着双手,展开纸张,仔仔细细、聚精会神地看完后,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旋即又睁开,定定地望着云奇和萧铃儿,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你们。说吧,你们现在要我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问,你来答。可以吗?”云奇问道。
“没问题,你们尽管问。”薛集点头道。
“你,跟秦家兄妹究竟是何关系?”萧铃儿问道。
“我们的母亲是同胞亲姐妹,我与暮羽和静柔的亲生大哥凌风同年,是他们的姨表兄。”薛集回答道。
“你与秦家兄妹的关系如何?”云奇问。
“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姨母和秦家姨丈还在世时,我曾经在他们府上住过不少时日,跟着他们同进同出、同食同寝、同时开蒙,我们就像亲兄弟姊妹一样。姨母、姨丈意外身亡后,母亲不放心,每年还会带我去越城探望暮羽和静柔,直到最近几年,我加入了河西卫,我的母亲身体也愈发不好了,走动才没那么频繁了。”薛集道。
“既如此,你跟秦家人,应该是比较熟了,可是我见那些送嫁的仆从似乎都不怎么认识你啊?”萧铃儿问道。
薛集沉吟片刻后,说道:“秦家送嫁的人里,我也就只认识秦宽和翠屏,之前暮羽和静柔并不住在秦府,他们在越城有单独的府邸,只是最近两年才被他们的叔父秦隐接入了秦府居住的,那些送嫁的人,应当都是秦隐府上的人。”
“秦宽和翠屏?”这两个名字,云奇刚才在请愿书上也看到过。
“秦宽是秦府管家秦瑞的独子,也是这次秦府送嫁队伍的总管事,翠屏是静柔的贴身婢女。”薛集道。
“你是仇刚将军的亲卫,却为何突然出现在京城?”萧铃儿问道。
“是林伯,”薛集解释道:“就是姨丈在世时的随侍,他从越城千里迢迢赶到拴马镇找到了我,并且将静柔写给我的一封血书和我曾经送给静柔的一件饰品拿给了我,静柔在血书上写了秦隐以暮羽的性命相威胁,不顾她的意愿,强逼她嫁与京中的权贵之子。”薛集顿了顿,神情一变,说道:“难道、难道林伯他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啊!”云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薛集道:“千里迢迢从越城赶到拴马镇找到你?你自己都说了,最近两年跟他们走动没那么频繁了,那个林伯怎么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你呢?”
“混蛋!”薛集眼中的愤怒几乎都要冒出火星了。
“所以,你便决定以抢亲的方式,救秦静柔于水火?对吗?”云奇继续问道。
“是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却无动于衷。”薛集毫不避讳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救了她,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萧铃儿问道:“你很清楚她要嫁的权贵之子的身份,对吗?”
“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薛集说着,神情逐渐伤感悲恸起来,“直到、直到我看到了暮羽的尸首,才明白,原来我错了,大错,特错。”
“你与秦家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应当很熟悉了。就算他戴着幂篱,单凭武功路数或者武器之类,你应当也能认出他来啊?”萧铃儿疑道。
薛集苦笑道:“我并不知道暮羽是送嫁之人,因为林伯告诉我,秦隐是趁暮羽不在越城时为静柔定下的这桩婚事,况且当时情况混乱,暮羽所用的兵器也并非他惯用的佩剑,最重要的是,暮羽原本使的是右手剑,而那天他却用了左手剑。所以,我、我根本就没想到,那个会是暮羽。”
“我信你,秦暮羽应该也没能把你认出来,否则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云奇道。
“秦暮羽来京城之前,就已经受了比较严重的内伤,他之所以没用右手剑,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吧。”萧铃儿道。
“什么?”薛集愕然道:“是谁,谁伤了暮羽?”
“这个,我们还不清楚。不过,现在看来秦暮羽的受伤,也许并非是偶然。”云奇道。
“还有那个给你送信的林伯,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冲动到千里奔袭至京城来抢亲了。”萧铃儿道。
“或许,从离开拴马镇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落入了别人为你设下的陷阱了。”云奇道。
“啊——”后悔和愤怒撕咬着薛集的心,双目眦裂的他猛地把双拳往栅栏一捶,鲜红瞬间浸染了他的指缝和栅栏。
“那些跟你一起抢亲的,又是什么人?”萧铃儿问道。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薛集眉心紧蹙道。
“你不清楚?”云奇惊问道:“什么叫你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