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枯叶掠过苏小棠发梢时,她腰间的本源符灰烬又烫了几分。
密室石壁上的沉香殿金纹还在眼前晃,陈阿四的马蹄声判断已经追着山径撞进耳朵:\"至少三十骑,带甲的。\"
\"走水路。\"老厨头突然扯了扯她衣袖,旱烟杆往密室外的暗河指了指。
他掌心全是冷汗,烟杆柄被攥得发亮——这是他当年在御膳房偷带食材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苏小棠立刻反应过来:沉香殿虽在皇城最深处,地下暗河却能绕过三重宫墙。
三人猫着腰钻进暗河时,追兵的火把已经烧红了半座山。
陈阿四的刀尖挑开河面上的浮萍,冷得刺骨的河水漫到胸口,苏小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撞着水面,震得游鱼\"唰\"地窜开。
她摸出腰间的青瓷瓶,倒出一把浅粉色粉末撒向风里——这是用夜昙花汁混着鸽血炼的\"味隐粉\",能让守卫的犬鼻只闻到腐叶味。
\"到了。\"老厨头的烟杆突然戳了戳她肩膀。
暗河出口正对着沉香殿后墙,青石板缝里结着暗绿的苔藓,殿门上方的\"沉香\"二字被剥得只剩半块\"木\"字旁。
苏小棠踩着陈阿四的肩膀翻上墙时,看见檐角垂着的铜铃结满蛛网,风一吹,发出破锣似的哑响。
\"不对劲。\"陈阿四的刀鞘轻轻磕了磕她的鞋跟。
他眯着眼盯着前院,刀疤从眼角扯到下颌:\"按理该有十二名守卫轮班,可这都绕了半圈......\"
\"他们在殿里。\"老厨头的声音突然发紧。
他盯着门缝里漏出的一线红光,烟杆尖抖得点不着火:\"那是焚神香的颜色。
当年初代掌门说过,这种香要烧七七四十九日,炉底刻'九转归元'——\"
\"轰!\"
陈阿四的刀背猛地撞开殿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
正中央的青铜香炉足有两人高,炉身爬满盘蛇纹,炉底用赤金铸着\"九转归元\"四个大字,每个字周围都渗着黑血似的液体。
老厨头踉跄着扑过去,烟杆重重敲在炉壁上:\"这是阵眼!
若等四十九日香成,整座皇城的人都会被幻香迷了心智,任人摆布......\"
\"三十步外有个暗卫。\"陈阿四突然拽住苏小棠的手腕,往右侧偏了偏身子。
他的拇指抵在刀镡上,指节泛白:\"我去引开,你和老东西趁机砸了这破炉子。\"
\"不行。\"苏小棠反手扣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还留着归元焰种的余温,声音却冷得像暗河底的石头:\"正面动手,他们立刻会触发机关。
要破阵,得先拆了炉子里的'味脉锁'——那是用活人的味觉神经编的,断一根,守卫就醒一分。\"
陈阿四的刀疤跳了跳:\"你怎么知道?\"
\"《本味经》残页里写的。\"苏小棠摸出耳后的清音符,那是用蝉翼纸浸了露水画的,贴在耳尖时凉得她打了个颤。
她闭了闭眼,本味感知像潮水般漫上来——鼻腔里的甜腥气突然被拆解成三百六十种味道:龙涎香的腻、血竭的苦、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新生儿脐带的腥。
\"炉身震动频率不对。\"她的额头沁出细汗。
每次使用能力都像被抽走半管骨髓,可此刻她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正常的青铜炉该有金石共振,这炉......\"
\"有回音。\"老厨头突然凑过来。
他的旱烟杆抵在炉壁上,像敲编钟似的轻轻叩了三下:\"中空的。
里面至少隔了三层。\"
苏小棠的指尖抵在炉壁缝隙间。
本味感知顺着金属纹路钻进去时,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炉内的震动不是单一的,而是三层叠着三层,像三个人同时敲一面鼓,最里层的那层,频率竟和她心跳一模一样。
\"小棠?\"陈阿四的声音突然远了。
苏小棠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
掌心的清音符已经烧成灰烬,指尖的炉壁上,不知何时被她抠出了三道血痕。
老厨头正扶着她的肩膀,烟杆上的火星映得他眼眶通红:\"怎么了?\"
\"里面......\"苏小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似的撞在香炉上,\"里面有三层机关。\"
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陈阿四的刀啸混着守卫的闷哼撞进来,苏小棠扶着炉壁站起来,掌心的血珠渗进炉缝里,像当年在侯府灶房,她第一次用本味感知尝到糖霜里的月光时,落进蜂蜜罐的那滴泪。
\"拆第一层。\"她扯下腰间的本源符灰烬,混着血抹在炉壁上,\"现在。\"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本味感知退去的瞬间,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
她能听见陈阿四的刀在殿外劈开甲胄的脆响,也能听见老厨头粗重的喘息就在耳侧——那支旱烟杆正抵着她后腰,像根烧红的铁钎,在催她快些动作。
\"愿火糖。\"她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指尖刚触到糖块的焦脆外皮,记忆就跟着甜香翻涌上来。
那是三个月前老厨头塞给她的,说是用腊月里挂在檐下的冻柿熬的,\"当年我在御膳房偷练蜜饯,被大总管追得爬树,藏在树洞里的糖块就是这味儿。\"此刻糖块在她掌心慢慢化出琥珀色的浆,甜中带着焦苦,像极了灶膛里未燃尽的枣木。
老厨头的旱烟杆突然敲了敲她手腕:\"要趁热。\"
苏小棠对着炉身第一道细不可察的孔洞挤了挤糖浆。
甜香钻进孔洞的刹那,青铜炉壁发出\"嗡\"的震颤,像古寺晨钟撞开了雾。
第二层孔洞紧接着浮现,呈螺旋状绕着炉身,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归元露的颜色。
\"归元露。\"她摸出腰间的青瓷瓶,瓶身还带着方才暗河里的凉意。
这是她用二十味草药在月光下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老厨头说\"能解百毒,更能破机关\"。
倒出一滴时,露水滴在石砖上\"滋\"地腾起白汽,清凉直往鼻腔里钻,像晨露滴在薄荷尖。
苏小棠对准第二层孔洞。
露珠刚触到金属,整座香炉突然剧烈摇晃,老厨头踉跄着扶住她肩膀,烟杆上的火星簌簌掉在她鞋尖。
陈阿四的刀啸声更近了,混着守卫的痛呼撞进殿门:\"小棠!
他们调了弩手!\"
\"第三层。\"苏小棠咬着牙,从脖颈间扯下块半透明的石头。
清心石是她在御膳房后苑的老槐树下挖到的,表面刻着模糊的\"清\"字,每次握在手里都有股陈年老茶的苦。
此刻她将石头按在第三层孔洞上,苦味顺着指腹往骨头里钻,像晒干的陈皮在舌尖打了个转。
\"咔——\"
三重锁扣依次崩解的声音像琴弦断裂。
香炉底部缓缓裂开道缝隙,露出个巴掌大的檀木盒,盒身雕着缠枝莲纹,每片花瓣都泛着幽光。
苏小棠刚要伸手,指尖却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那盒子周围浮着层淡金色的光膜,她的本味感知刚探进去,就被烫得一阵刺痛。
\"魂封术。\"老厨头的声音突然发哑,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层光膜,喉结动了动:\"我师父说过,前朝巫祝用活人魂魄封的术,只有......\"
\"只有灶神血脉能破。\"苏小棠接口。
她想起方才用本味感知时,炉内最里层的震动与心跳同频——原来从一开始,这机关就在等她。
陈阿四的刀\"唰\"地砍断最后一名守卫的长矛,血珠溅在殿门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他撞开殿门冲进来时,正看见苏小棠咬破指尖,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那滴红在光膜上晕开的刹那,檀木盒\"砰\"地弹开,一枚金色玉简浮了出来,表面流转着细碎的星芒,像把撒在黑夜里的金粉。
苏小棠伸手接住玉简的瞬间,剧痛从眉心炸开。
她踉跄着撞在香炉上,青铜的冷与掌心的热交织,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焚神香的配方、暗河下的地道图、还有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那面具上的纹路,竟与炉底的盘蛇纹一模一样。
\"小棠!\"老厨头扑过来扶住她,枯瘦的手按在她后心输送内力。
陈阿四的刀尖挑开她额前湿成绺的碎发,刀疤因为紧张绷成条线:\"怎么了?\"
苏小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燃着冷火:\"焚神阵的真正目标不是我们。\"她攥紧玉简,指节泛白,\"是皇权中枢——他们要在秋狩时,让皇帝、太子、所有重臣同时吸入幻香,到时候......\"
\"到时候朝堂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陈阿四接得极快,刀背重重磕在石砖上,\"是谁在背后捣鬼?\"
苏小棠的拇指摩挲着玉简上的纹路,那里有行极小的字,在本味感知下泛着暗红:\"九黎余脉。\"她抬头看向老厨头,老人的旱烟杆还躺在地上,火星早灭了,只剩截焦黑的杆身——像极了前朝覆灭时,被烧毁的九黎祭坛残柱。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陈阿四的刀瞬间出鞘,刀尖指向门口:\"又有追兵!\"
苏小棠将玉简塞进衣襟最里层,那里贴着她的心跳。
她看向老厨头,老人正弯腰捡起旱烟杆,指腹擦过杆身的刻痕——那是他当年在御膳房刻的\"守味\"二字,此刻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走。\"她扯住两人衣袖往暗河跑,\"得赶在秋狩前,把这消息送到陆明渊手里。\"
风卷着枯叶掠过她发梢时,衣襟里的玉简突然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苏小棠知道,那上面除了九黎余脉四个字,还有个更惊人的秘密——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踩着陈阿四的肩膀翻出后墙时,听见暗河里的游鱼\"唰\"地蹿开,像在替她喊:该来的,终究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