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睁开了。
极其艰难地,如同被沉重无比的眼皮强行压制了许久,终于奋力掀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陆九玄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地迎向那道目光。
回来了吗?是那个虽然有点冰冷、有点迷糊,但至少认得他的慕容师姐回来了吗?
然而,当他的视线与那双重新睁开的眸子对上的刹那,陆九玄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比什么都没有更可怕。
之前,慕容怜月的眼神虽然空洞、迷茫,但那更像是一种……丢失了灵魂地图的旅人,在原地打转,至少还有“寻找”和“困惑”的底色。
可现在,那条缝隙后面,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仿佛被彻底洗刷过一遍的……空白。以及,在这片空白之上,迅速蔓延开来的……巨大恐惧!
不是那种因为疼痛或者危险而产生的应激性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能的、仿佛初生婴儿面对一个完全陌生且充满威胁的世界时的……茫然无措和极致恐慌!
这眼神,陆九玄见过。
在他刚刚穿越过来,第一次在青云宗后山遇到那个如同受惊小鹿般、浑身脏兮兮、只会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少女时,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不!甚至比那时候……更加糟糕!
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有一丝对外界的警惕和自我保护的本能。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被巨大未知所淹没的……恐惧!
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近在咫尺的陆九玄的脸,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一般,猛地定格!
“啊……”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叫,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她那因为反噬而几乎失去所有力气的身体,竟然爆发出了一股求生的本能力量,开始在陆九玄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放开……怪物……好可怕……”
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哭腔的、如同呓语般的词句,从她苍白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
她的双手胡乱地推拒着陆九玄的胸膛,双腿也在徒劳地蹬踹着,那样子,就像是一只被猎人抓住的、吓坏了的小兔子,拼命想要逃离这“可怕”的怀抱!
陆九玄彻底僵住了,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又怕弄疼她而不敢用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懵逼和……心痛之中。
怪物?
她……她说我是怪物?
她……不认识我了?
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那个在心魔幻境中,因为一丝微弱的羁绊共鸣而短暂浮现的、带着些许依赖和信任的眼神……
那个在他拼死保护时,虽然依旧迷茫,但至少不再抗拒他靠近的默许……
那些如同风中残烛般、好不容易才点亮了一丝丝的记忆碎片……
就像是指间的流沙,又像是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
彻底……消失了!
甚至……比之前更加彻底!倒退得更加严重!
这……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靠着玄姬大佬自爆……啊呸,是燃烧灵魂,加上他陆九玄舍生取义的英勇表现,以及慕容师姐体内大佬短暂上线,把boss给灭了。结果……人救回来了,脑子……格式化了?!还把自己当成病毒文件了?!
陆九玄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涩,堵得难受。
他看着怀里这个因为极度恐惧而瑟瑟发抖、眼神陌生得如同看一个吃人恶魔的少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师姐……是我啊……陆九玄……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尝试着用尽可能柔和、尽可能无害的语气呼唤着,试图唤醒她哪怕一丝丝的记忆。
然而,他的声音似乎进一步刺激了她的恐惧。
“呜……坏人……走开……我要回家……回家……” 慕容怜月哭喊着,声音越来越大,挣扎得也越来越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那空洞恐惧的眼眶中滚落。
那眼泪,滚烫滚烫的,滴落在陆九玄的手背上,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里一阵阵抽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她的灵魂气息更是混乱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团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乱麻,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此刻,支撑着她挣扎的,似乎只剩下那股最原始的、对“未知”和“危险”的恐惧本能。
“别……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带你回家……” 陆九玄笨拙地安抚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不敢再用力抱紧她,只能尽量用身体护住她,同时小心翼翼地将玄机匣的安抚之力持续不断地输入她的眉心。
那清凉柔和的波动,似乎终于起到了一点点作用。
慕容怜月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挣扎的力道也慢慢减弱,但那眼神中的恐惧和陌生,却丝毫没有减少。她只是……太累了,太虚弱了,连支撑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小脑袋无力地歪倒在陆九玄的肩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那双曾经映照过宇宙生灭的眸子,此刻半睁半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对这个世界的彻底疏离。
陆九玄低头看着她苍白憔悴的睡颜,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微微颤抖着,像受伤蝶翼。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雪后青松和古墨的淡淡冷香,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气息所笼罩。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那个该死的绝情子,还是在骂这操蛋的命运,又或者……是在骂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旁边的南宫舞,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她刚才也差点被那灵魂风暴给掀飞,此刻脸色同样苍白,嘴角还带着血丝。她一边检查着几乎报废的“墨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陆九玄和慕容怜月。
对于慕容怜月身上发生的异变,她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不明白原理,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力量的可怕。而此刻,看到那个刚才还如同神只般漠然俯视众生的存在,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副脆弱、恐惧、甚至智力倒退的样子,她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和……同情?
尤其是看到陆九玄那笨拙却又异常认真的安抚动作,以及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自责……
南宫舞微微蹙了蹙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镜片已经裂开的单片眼镜,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是,她看向陆九玄的目光中,似乎……少了一些之前的纯粹交易和警惕,多了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是……对这个看似不靠谱、关键时刻却总能豁出性命保护同伴的家伙,产生了一点点……改观?
至于钱多宝……
这位胖子在确认安全后,早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此刻正躲在一块相对完整的黑色岩石后面,探头探脑地看着这边,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老大怀里那个小姐姐怎么哭了”、“我是不是该上去劝劝”、“算了还是保命要紧”的复杂表情包。
整个轮回台废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寂静之中。
只有慕容怜月那微弱的、带着恐惧余韵的呜咽声,以及陆九玄那有些笨拙的、低沉的安抚声,在空旷的深渊中,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