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风推开家门,但是并没有人迎接他,那一瞬间他有一丝失落,明明他们都知道他要回来了。他只好拿出不在乎的样子,向里走去,房子里还是几人正常生活的痕迹,他把面罩挂在衣架上,和其他人的一起,地上没有多少灰尘,柜子上的玻璃还有几处不完整的手印,掩盖墙上血渍的白漆又有些脏了,卫生间传来滴答的水声......他看到了从客厅拐出的血迹,客厅的地面赫然留着一摊血,他沿着血迹走去,卫生间的水龙头在滴水,红色的水搭着一条半红的毛巾。杜南风拉开地下室的门,听见了杜向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顺着楼梯台阶的血迹向下,杜涌躺在那里,杜燃坐在一旁,杜向龙蹲在墙边。杜涌的衣服被脱下,皮肤上还有淡淡的血色,几条山蛩支在体外,一动不动,周围土壤的颜色暗得明显。
“怎么回事?”杜南风问,慢慢踩着台阶向下。
“爸身体不如以往,怕是......”杜燃说。
“现在应该是昏迷了。”杜向龙补充,站起身来向杜南风走去。“你说有什么事?”
“我知道杜恩在哪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爸醒了,”杜向龙已经不对找到杜恩抱多大希望,“再去找杜恩。”
“爸这样,你也是有原因的。”杜燃说。
“我?我是为了什么?他自己清楚,他做的错事,遭了报应。”杜南风听不得别人把错推到自己身上,一吵起来那就是口无遮拦的。
“你这样说有些过分了。”也许是听到“报应”二字,杜燃有些激动。
“不对吗?还有维护他的必要吗?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迟早......”
“够了!”杜向龙喊了一声,“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对,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找杜恩的。”
“是,可以去找。”
“行。”杜南风郑重地看了看两人,“既然父亲昏迷了,那么现在这个家,是不是应该由大哥说的算?”
“你要做什么?”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杜南风轻笑了一下,“杜恩就在地下,就在这麦田下,可能就在我们脚下,在任意一颗麦子下,”杜南风向后踩上台阶,看着疑惑的两人,一字一字说,“我要,找,到,他,哪怕翻个底朝天。”说完便也走到了门边,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杜向龙和杜燃相视反应了一会,先后戴上草帽追了出来。来到房门外时,就看见公路旁停着一个挖掘机,杜南风已经跑在路上了。等他们追上时,杜南风已经把挖掘机开进麦田一点,压过了沿途的花丛和菜地,尽管他本能性地要避开麦子,但不可能,麦子噼啪的折断声刮得他们的心被绑住了一样。
杜燃离挖掘机较近,他跳进麦田,挡停了挖掘机。挖掘机并不高多少,但那一刻,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意外”,高大的耕机对他来说就是遮天蔽日,杂乱的机器运转声逼近,但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挖掘机停下后,杜燃连连后退,保持距离,杜向龙喘了口气,幸好没有其他意外。
“你来真的!”杜向龙对着车窗大喊,“你怎么把常乘也带来了?”
“我说到做到,”杜南风把头伸出,“他是来帮忙的。”
“我真的是来帮忙的。”常乘也伸出头说。
杜向龙没有理会常乘,继续对杜南风说,“杜恩怎么可能在地里?你疯了吗?”
“他亲口跟我说的。”杜南风拿出手机,找到那条短信,扔给杜向龙,“这是他托别人的留言,你看看最后一列。”
杜向龙读了短信,杜燃也凑过来看了看,说,“但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也算是走投无路,任何东西都是“救命稻草”。
“就算后边说他在地里,怎么就是这片地?你还要把这么大片地翻开?”
为什么就是这片地,杜南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我在屋子里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听到他在说话!就从地下传来,我以为那是幻觉,现在想来,万一是真的呢?”
“你也听到过?”杜燃说,“我,说起来,我也听到过,好长时间以前了吧,我以为那是我哪条山蛩的声音。”
杜向龙也确实听到过,含糊的声音,浑浊的声音,带着土粒的震动,仿佛从地球另一端传来,他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也全当做是幻听。杜南风和杜燃讨论起来都听过几次,但没人记得清,唯独杜南风能说出几句听到的话。这么些年,没有人说过此事,今天“三人成虎”,难免在心里猜想。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我只是平心而论,我们要把整片地翻开吗?”杜向龙说。
“就算是都翻开,只要能找到他,别的都不重要。”杜南风斩钉截铁地说。
“他会是活着的吗?”
这句话让杜南风无法防备,他自始至终都会被这句话打败,“会,他不是还说话了吗?”
“等等,”杜南风突然想到“说话”一事,“也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再听到杜恩的声音,判断他的位置。”
听上去不比翻开田地要好多少,就好比是大海捞针,杜向龙为的是尽可能减少对麦田的破坏,他并不对找到杜恩有信心,他也并非不想找到杜恩,只是他要顾虑的太多了。
杜南风从挖掘机里跳出来,常乘坐到驾驶位,看着杜南风钻进麦田,趴在地上。“你们也一起来听。”杜南风说。杜向龙和杜燃犹豫过后,也俯身去听,像是随之附和一般,但也忍不住好奇,想知道之前听到的声音,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也许是体内山蛩的感知力,地下确实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虫子在泥土中穿过根须,石粒在沉降或上浮,气体产生或消失,远处车辆驶过公路,深处此起彼伏的浅淡呼吸......三人听了一会,没有从杂乱的声音中找到曾经那个声音。就连常乘也趁他们没注意,在挖掘机旁听了一会,感觉没趣就站在一旁。
“有听到什么吗?”杜向龙问同样也站起来的杜燃。
“没有,和睡觉时差不多。”杜燃回答。
“常乘,你先走吧,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杜向龙对常乘说,感觉他站在那里很碍眼。
“我也是被请来的,好不好?”常乘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你真的很不要脸。”
“你还想打一架吗?”
“别吵!”杜南风在麦子中大喊,像蛇一样在地里左拐右拐。
杜南风听到了连续的沉重的喘息声,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里,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呼唤,发出的好像只有一个“啊”音,是间断的,每次都在喘气的时候发出。他在周围找出声音再强一些的方位,挪动一段距离,再重复。
不知不觉,杜向龙和杜燃跟着杜燃走了很远,距离房子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他们先是经过了发现文占攀的地方,后又经过了和常乘打斗的地方,两处的麦子都已被整理砍除。
“这,这里!”杜南风跳起来喊,“就这里,感觉声音就在正下方!”
杜燃把头扎进麦田,贴在地上听了听,确实有声音,沉重的喘息。杜向龙也凑过来,仔细地听那声音。突然那声音沙哑地高喊“这!”,好像之前都是为了积攒力气,杜燃和杜向龙被这声音吓得弹起身。杜南风见他们起身了,便趴下,那声音又喊了一下,“这里!”杜南风抬起头,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杜燃和杜向龙,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土地,“是这里,是这里,你们也听到了。”他像小狗一样扒开碍事的麦子,用手刨着土,“杜恩,我来了!”在他刨出一个小土坑之后,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大跳,示意常乘把挖掘机开过来。在看到常乘没有拐出麦田,就要直线驶来,杜向龙向那边跑去,杜南风从激动的心情中反应过来,招手又挥手地,常乘终于拐上了小路。杜向龙站住,松了口气,看着那些倒伏的麦子,不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走了回来。看着完好的麦田,他已经能想象到哪些区域要被毁掉,只不过,杜恩比麦子要重要得多。
“哥,”杜向龙对杜燃说,“不如你去照顾下爸吧,看看还剩下什么药,别管是不是织婆的,给他试试吧。”这个场合,他还是觉得父亲需要在场,如果他能够醒来。杜燃也答应了,一直以来的影响,只要杜南风在身边,他都会比较拘谨,在这里也不过是帮不上忙,或者是听从命令。“杜燃,拿几把铲子过来!”杜南风“命令”道。送来铲子后,杜燃就向房子走去。
常乘开着挖掘机一路过来,指尖的刺痛越来越重,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上次他暂时确定的位置附近。确实像海底捞针,他指的是那个指骨,“土中挖骨”,就算是挖到了那个指骨,怎么知道不会被当做是石子扔在一旁?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拿到那两个指骨,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的能力,体内的力量,就永远任他所用。他想着,大力推下操作杆,铲斗就猛然扎进土里,挖出一大块土,土中的麦子摇晃着来到不属于它们的高度。
看到铲斗里满满的土,杜南风大喊,“你慢点!万一把杜恩弄伤了!”之后又不放心地把常乘赶下来,自己操作着挖掘机。
那一片的土一层一层地被挖开,每深入一些,杜南风就让杜向龙听一听那声音有没有更近,他自己也不时亲自来听。随着向下加深,土坑也不得不向周围扩大些,挖出的土和拔起的麦子被堆到旁边的麦子上,其他昆虫也受惊了到处逃窜,山蛩从泥土中钻进钻出,捕食其他虫子。地下的腥气向上散发,杜向龙一点点向下,坑的深度已经大概有两米了,杜南风又滑下来,仔细听着,那声音似乎是知道他们在找他,不再大喊,只是正常地喘息,不过确实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