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京城城楼在春日的晨光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外官道尘土微扬,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已整装待发,玄甲森然,肃杀之气弥漫。
陆铮勒马于队伍最前,一身玄色轻甲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凝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沉重。他最后一次回望那高耸的城阙,目光掠过重重叠叠的屋宇,仿佛要穿透那无形的壁垒,望向某个熟悉的府邸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挣扎与痛楚。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内衬里一方柔软的丝帕。隔着冰冷的甲胄,那熟悉的丝帕上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杏花香,是临行前,某个决绝的身影转身时,遗落在他脚边的那一方。他终究是弯腰拾起了它,如同拾起一颗滚烫却不得不深藏的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萧承璟一身玄色便服,策马疾驰而至,在陆铮马前勒住缰绳。骏马长嘶,前蹄扬起,带起一阵尘土。
“阿铮!”萧承璟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目光灼灼地看着马上的挚友。
陆铮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作惯常的沉稳,拱手:“殿下怎来了?此去边关,路途遥远,殿下无需相送。”
“少跟我来这套!”萧承璟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陆铮马前,抬手在他坚实的臂甲上重重一拍,发出沉闷的声响,“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些虚礼?”他仰头看着马上的陆铮,声音压低了,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郑重,“此去凶险,不比在京中。北狄这些年虽蛰伏,但狼子野心不死,边城军民苦寒,更需强将镇守。保重自己!”
陆铮感受到臂甲上传来的力量,心头微热。他俯视着这位身份尊贵却待他如手足的太子,那眼中的关切与信任毫无作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复杂情绪,也沉声道:“殿下放心。陆铮此去,一为家国,镇守国门,不负殿下所托。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放逐的冷硬,“也为看清己心。有些事,有些人,离得远了,或许……才看得分明。”
萧承璟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他话中深意。他想起京中那个倔强骄傲的丞相之女,想起陆铮近日的反常,心中了然。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再次用力拍了拍陆铮的臂甲,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等你凯旋,再痛饮三百杯!”萧承璟朗声道,随即又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京中一切有我。待我……料理好一些事,或许……便能彻底脱身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而决绝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却带着某种石破天惊的意味。
陆铮心头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承璟。彻底脱身?这四字背后蕴含的深意,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刚想开口询问,萧承璟却已退后一步,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话语只是一句寻常告别。
“走吧!莫误了时辰!”萧承璟翻身上马,对着陆铮和整支队伍,用力一挥手。
陆铮深深看了萧承璟一眼,将所有的疑问和震撼都压回心底。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骑兵高喝一声:“出发!”
铁蹄踏动,扬起漫天黄尘,如同一条玄色的长龙,向着西北苍茫的边关蜿蜒而去。陆铮的身影在烟尘中渐渐模糊,唯有他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然。
就在这支队伍卷起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之时,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不起眼的茶肆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悄然站起。那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灰蓝色短褐,头上戴着同样灰扑扑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俏的下巴和略显苍白干裂的嘴唇。他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粗布包袱,脚步却异常沉稳坚定。
“罗青”抬起头,毡帽阴影下,一双异常明亮、此刻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铮队伍消失的方向。那眼神里,有不舍,有痛楚,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她抬手,用力压了压帽檐,仿佛要将最后一丝软弱也彻底压碎,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汇入了城外官道上同样北去的稀疏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