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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透过松涛苑雕花的窗棂,在沈云昭脚边投下斑驳的碎影。她坐在父亲沈柏年病榻前的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口那片早已干涸、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深色酒渍。观澜阁中萧绝最后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毒针,一遍遍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

“伙伴”…“咬死对手”…“擦干净”…

每一个词都裹挟着冰冷的算计与滚烫的诱惑。父亲的呼吸微弱如游丝,灰败的脸色在烛光下更显骇人。太医说,鸩羽之毒已侵心脉,若无解药,三日便是大限。萧绝承诺的解药,是她唯一的希望。母亲的仇,如同沉埋心底的火山,被萧绝那句“血债血偿”彻底点燃。可代价呢?是将灵魂彻底卖给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成为他棋盘上一枚染血的棋子。

“小姐…”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哽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云昭猛地回神,眼中瞬间敛去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她转头,看见被王府侍卫“看管”了一夜、此刻才被送回的春桃。小丫头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走路时腿都在打颤,显然受惊过度。

“进来。” 沈云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春桃几乎是扑进来的,跪倒在沈云昭脚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小姐…奴婢…奴婢该死!奴婢糊涂!奴婢不是有意…是他们抓了爹娘和弟弟…他们说…说如果奴婢不听话,不…不看着您…就…” 她语无伦次,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成句,泪水汹涌而出。

“看着我什么?” 沈云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恐惧的冰冷力量,她俯身,指尖抬起春桃的下巴,迫使那双充满惊惶的眼睛与自己对视,“看着我喝下那碗药?还是…在我给父亲喂药时,做些什么?”

春桃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身体猛地一缩,几乎要瘫软下去。“不!不是!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害老爷!他们…他们只是让奴婢看着小姐您…看着您有没有异动…有没有…有没有和靖王爷…” 她猛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异动?和靖王?沈云昭心中冷笑。太后果然疑心极重!既要利用她沈云昭这枚棋子试探萧绝,又要严防死守,唯恐她真的倒向靖王!

看着春桃崩溃绝望的模样,沈云昭心底那根名为“在意”的弦被狠狠拨动。她松开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他们抓了你家人,关在何处?可知晓具体位置?”

春桃茫然地摇头,泪水涟涟:“奴婢…奴婢不知…是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夜里闯进家里…只留下话…说奴婢若敢乱说,或者不按他们说的做…就…就…”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知道了。” 沈云昭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萧绝需要的是能“咬死对手”的伙伴,而她,需要救父亲,需要复仇,更需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这盘棋,她不得不入局,但如何落子,却要由她来定!

“春桃,”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从现在起,擦干眼泪。你爹娘和弟弟的命,我会想办法。但你要记住,想让他们活,你自己先得活得像个人样!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和你的家人死得更快!”

春桃被沈云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震慑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望着她。

“去梳洗,换身衣服。” 沈云昭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然后,去打听一个人——三皇子萧玦。他平日喜欢去哪些地方消遣?最近有何动向?越详细越好,但记住,要不动声色。”

“三…三皇子?” 春桃茫然地重复着,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提起这位以庸懦好色闻名的皇子。

“对,就是他。” 沈云昭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太后娘娘的‘厚爱’,我总要寻个‘稳妥’的去处,好好‘答谢’一番。” 她刻意加重了“稳妥”二字。萧玦,太后的亲生儿子,一个沉迷酒色、志大才疏的草包。投靠他,在太后眼里,远比靠近萧绝这个心腹大患要“稳妥”得多!这将是她的“投名状”,也是她接近核心、盗取那封密信的最佳跳板!

**翌日,午后。 撷芳园。**

此地并非皇家园林,而是京中一处颇负盛名的私家别苑,以奇花异草、精巧亭台闻名,更因其主人长袖善舞,常引得王孙贵胄流连忘返。此刻,园中一处临水的“醉霞轩”内,丝竹靡靡,暖香浮动。

三皇子萧玦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一身华贵的绛紫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些许养尊处优的白皙皮肉。他面容算得上俊朗,只是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纵欲之色和眼底的浮肿,大大折损了皇家威仪。他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琉璃夜光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在身旁一名娇媚舞姬的腰肢上流连,引得那舞姬咯咯娇笑,媚眼如丝。

轩内除了伺候的侍女和奏乐的伶人,还有几名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皆是京中趋炎附势的官宦子弟,正围着萧玦,说着些奉承话,间或夹杂着荤素不忌的调笑,一派纸醉金迷的颓靡景象。

“殿下,您瞧这新酿的‘醉流霞’,可是采了九九八十一种珍果,又窖藏了三年方成,入口甘醇,后劲绵长,您尝尝?”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谄媚地捧着一只玉壶。

萧玦懒洋洋地啜了一口,咂咂嘴:“嗯,尚可。比起宫里御酒,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些甜腻,倒合了这撷芳园的景致。” 他目光扫过轩外盛放的腊梅,意兴阑珊,“可惜啊,冬日里景致终究单调了些,不及春夏百花争艳来得热闹。”

“殿下说的是!” 另一人立刻接话,“待来年春暖花开,这撷芳园才真正是人间仙境!到时定要请殿下再来赏玩,那才叫尽兴!”

萧玦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随意飘移。就在这时,他游离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只见连接“醉霞轩”的回廊转角处,一道清丽绝俗的身影款款而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天青色织锦斗篷,兜帽微垂,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斗篷下摆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行走间带着一种世家贵女特有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在这满园奢靡绮丽之中,她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青莲,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似乎并未察觉轩内的喧嚣,只是沿着回廊,欣赏着廊外几株不畏严寒、开得正盛的绿萼梅。微风吹过,几片洁白的花瓣飘落,恰好拂过她微微抬起的指尖。她驻足,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接住一片落花,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阳光透过廊檐,在她兜帽边缘洒下一圈柔和的光晕。那一低头的温柔,那一触花的怜惜,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轩内的丝竹声、调笑声似乎都低了下去。

萧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发现了鲜美的猎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推开腻在身上的舞姬,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身影,低声问旁边的人:“那是谁家的小姐?如此风姿,本殿下怎么从未见过?”

旁边几个公子哥也伸长了脖子,其中一个眼尖的,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斗篷的样式和女子通身的气度,不确定地道:“看这气派…莫不是…新晋的那位惊尘县主,沈家小姐?”

“沈云昭?” 萧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浓厚的兴趣,“就是前几日金銮殿上受封,解了北境之围的那个?不是说…是个病秧子?” 他语气里充满了怀疑,眼前这女子虽然看着清瘦,但步履从容,气度沉静,哪有半分病态?

“殿下有所不知,” 另一个消息灵通的立刻接口,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听闻这位县主确实自幼体弱,深居简出。但人不可貌相啊!此番立下大功,得太后亲口嘉许,赐封‘惊尘’,足见不凡!您看她这通身的气派,比之宫里的公主郡主也不遑多让!”

萧玦的目光越发炙热。太后的嘉许,惊尘的封号,再加上眼前这清丽脱俗、气质独特的美人…这一切都勾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他整了整衣襟,挥退了身边的舞姬,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自认为最风流倜傥的笑容,起身朝轩外走去。

沈云昭正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晶莹的绿萼梅花瓣,仿佛沉浸在花的世界里。实则,她眼角的余光早已将“醉霞轩”内的一切,尤其是萧玦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尽收眼底。心头泛起冰冷的厌恶,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这位…可是惊尘县主当面?” 一个故作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云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指尖的花瓣飘然落地。她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容颜彻底展露在萧玦眼前。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凝波,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莹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脆弱感。此刻,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受惊后的茫然,如同林间迷途的小鹿,瞬间击中了萧玦那颗喜好“怜香惜玉”的心。

“正是儿臣。” 沈云昭的声音清冷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微微屈膝行礼,“不知殿下在此,惊扰了殿下雅兴,儿臣告退。” 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姿态优雅却透着一股急于逃离的疏离。

“诶,县主留步!” 萧玦哪肯放过,连忙上前一步,巧妙地挡住了她的去路,脸上笑容更深,“何来惊扰?是本殿下扰了县主赏花的雅兴才是。这绿萼梅开得清雅脱俗,正配县主风姿。本殿下亦是爱花之人,不如一同品鉴?” 他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

沈云昭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冰冷,只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为难:“殿下厚爱,儿臣惶恐。只是…儿臣还需回府侍奉病榻上的父亲,恐不能久留。” 她抬眸,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带着深切的忧虑,将一个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提到沈柏年,萧玦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得意。他早就得了母后(太后)的暗示,知道沈家这步棋的关键。此刻沈云昭的“孝心”,在他看来,正是可以利用的软肋。

“沈大人之事,本殿下亦有所耳闻,深感痛心。” 萧玦立刻换上一副同情的面孔,语气也放得更加“诚挚”,“县主至孝,令人动容。不过,沈大人吉人天相,又有宫中太医精心诊治,定能转危为安。县主也需保重自己才是。今日巧遇,便是缘分,何不暂放愁绪,小酌一杯?也让本殿下尽一尽地主之谊,稍慰县主忧思。” 他挥手示意轩内伶人,“奏些清雅舒缓的曲子来!”

不由分说,便带着一种皇子的威势和不容拒绝的热情,将沈云昭半请半让地带入了“醉霞轩”内。轩中那几个公子哥见状,立刻知趣地起身行礼,将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暧昧和奉承的笑容。

丝竹声重新响起,变得柔和婉转。侍女奉上新的酒盏果品。萧玦亲自为沈云昭斟了一杯“醉流霞”,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荡漾。“县主尝尝这‘醉流霞’,虽不及宫中御酒,却也别有风味。”

沈云昭看着眼前的酒杯,指尖微蜷,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和一丝羞怯:“谢殿下美意。只是…儿臣自幼体弱,不善饮酒,恐…恐辜负了殿下的佳酿。” 她声音轻柔,带着闺阁女子特有的矜持和柔弱,目光低垂,不敢直视萧玦。

这副不胜酒力、娇怯怯的模样,更是激起了萧玦强烈的保护欲(实则是占有欲)。他哈哈大笑,自以为体贴地说道:“无妨无妨!是本殿下疏忽了。县主身体要紧,以茶代酒亦可!” 立刻命人换上香茗。

沈云昭这才“如释重负”般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暖意,瞬间晃花了萧玦的眼。她端起茶盏,以袖掩面,小口啜饮,姿态优雅至极。

萧玦看得心痒难耐,开始滔滔不绝地卖弄起来。从撷芳园的花草,扯到京中风月,再炫耀性地提及一些宫中秘闻和朝堂上无关痛痒的“内幕”,言语间充满了身为皇子、尤其是太后亲子所特有的那种优越感。他刻意在沈云昭面前展示着自己的“见识”和“地位”,试图博取美人倾慕。

沈云昭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萧玦刻意停顿等待回应时,才抬起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讶”或“钦佩”,轻声细语地附和一句:“原来如此…殿下真是见多识广。” 或是“儿臣深居简出,竟不知这些…多谢殿下告知。” 她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涉世未深、柔弱无助、对权势中心充满好奇又心怀敬畏的深闺女子,成功地满足了萧玦的虚荣心。

当萧玦又一次得意洋洋地提到太后对他的“倚重”和“宠爱”,甚至隐晦地暗示自己在某些“大事”上也能为太后分忧时,沈云昭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混合着忧虑、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轻声问道:“殿下深得太后娘娘信重…真是令儿臣羡慕。只是…只是儿臣如今…父亲病重,家中风雨飘摇,虽有太后娘娘恩典,赐下封号,可这京城…波谲云诡,儿臣一介弱质女流,实在…实在惶恐无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如同风中飘摇的细草,瞬间击中了萧玦心中那点可笑的“英雄情结”。他只觉得一股豪气涌上心头,美人有难,正是他挺身而出的好时机!尤其这美人还是太后暗示要拉拢的沈家女!

“县主何必妄自菲薄!” 萧玦立刻挺直腰板,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皇子特有的“担当”气势,“你如今是太后亲封的惊尘县主,身份尊贵!谁敢小觑于你?至于沈家之事…”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也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有母后在,定会为沈大人做主!你只需安心便是!若真有什么不开眼的敢为难你,尽管告诉本殿下!本殿下为你撑腰!” 他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殿下…” 沈云昭眼中瞬间蓄满了感动的泪水,盈盈欲滴,她慌忙低头,用丝帕拭了拭眼角,再抬头时,脸上飞起两抹羞涩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比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殿下大恩,儿臣…儿臣无以为报。只是…只是儿臣听闻,父亲此次遇刺,似与多年前一桩旧案有关…儿臣实在忧心如焚,却又不知从何查起…殿下您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不知…不知可否…” 她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一副难以启齿又满怀希冀的模样。

“旧案?” 萧玦眉头一皱,随即想起母后似乎提过一嘴,说沈家这档子事和那死了好些年的林氏有关…好像还牵扯到当年北境军粮什么的…具体他也没细问,反正母后让他留心沈家动向就行。不过此刻美人相询,他岂能露怯?

“唔…此事本殿下倒也略有耳闻。” 萧玦故作高深地沉吟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沈云昭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好像是牵扯到一些陈年旧账…具体的卷宗嘛…” 他眼珠一转,想到自己书房暗格里确实放着母后前几日派人送来的一份密件,说是关于沈家旧案的“关键佐证”,让他收好,以备不时之需。他当时随手就塞进去了,也没细看。

“卷宗想必都在刑部或大理寺封存着,县主想要查阅,怕是不易。” 萧玦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看着沈云昭瞬间黯淡下去、泫然欲泣的眼眸,心头一热,鬼使神差地压低声音道,“不过…本殿下这里…倒是机缘巧合,得了一份可能与旧案有关的…书信抄件。”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带着一种掌握着重要秘密的优越感。

沈云昭的心脏猛地一跳!书信抄件!会是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吗?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依赖:“真…真的吗?殿下?您…您竟有如此重要的东西?” 她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崇拜和感激的目光几乎让萧玦飘飘然。

“自然是真的!” 萧玦被这目光看得骨头都酥了半边,豪气顿生,“本殿下岂会骗你?只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暧昧地在沈云昭脸上流转,“此物关系重大,不宜在此地展示。县主若真想一观…”

沈云昭立刻会意,脸上红晕更深,带着少女的羞涩,声音细不可闻:“殿下…若信得过儿臣…儿臣…愿去殿下府上…求教…” 她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

美人主动提出登门!萧玦心头狂喜,仿佛已经看到这朵清冷的高岭之花即将在自己掌心绽放。他强忍着得意,故作矜持地点头:“也好。本殿下在城南有一处清幽别院,名‘栖梧苑’,最是安静。明日…明日午后,本殿下在苑中‘听雨阁’静候县主芳驾,届时,定让县主得见想见之物。” 他刻意强调了“静候芳驾”和“得见想见之物”,暗示不言而喻。

“儿臣…谢殿下恩典!” 沈云昭起身,深深地、带着无限感激地行了一礼。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潭。猎物,上钩了。

**翌日,申时。 城南,栖梧苑。**

此处果然清幽,远离闹市,庭院深深。引路的侍女沉默寡言,将沈云昭带到一处临水的精致楼阁前——听雨阁。阁内布置奢华,暖炉熏香,琴案上摆放着一张名贵的古琴。萧玦早已等候在此,换了一身月白常服,更显风流,只是眼底的急切和欲望破坏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儒雅。

“县主来了!快请坐!” 萧玦热情地迎上来,目光在沈云昭身上贪婪地扫视。今日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更衬得肤光胜雪,清丽绝伦。

“见过殿下。” 沈云昭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恭敬,微微屈膝。

寒暄几句,萧玦便有些按捺不住,挥手屏退了阁内伺候的侍女,只留下一个心腹太监在门口守着。阁内只剩下两人,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而紧绷。

“县主昨日所求…” 萧玦看着沈云昭近在咫尺的容颜,喉结滚动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黄铜打造的钥匙,在指尖把玩着,眼神带着赤裸裸的暗示,“那东西…就在本殿下书房暗格之内。只是…此物干系重大,本殿下冒如此风险…县主…” 他拖长了语调,身体也微微前倾,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几乎喷到沈云昭脸上。

沈云昭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脸上却适时地飞起红霞,眼中水光盈盈,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怯,声音细弱如蚊:“殿下…殿下厚恩…儿臣…儿臣明白…” 她微微侧过身,仿佛不胜娇羞,素手却似无意般拂过琴案上的香炉。

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异香悄然散开,瞬间融入了阁内原本浓郁的沉水香中,毫无痕迹。这是她前世在军中跟一位游方异人学来的小伎俩,“迷迭引”,香气极淡,初闻提神,但若与另一种特制的药引接触…

“只是…只是儿臣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沈云昭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萧玦,“不知那旧案详情…父亲又…殿下能否…能否先让儿臣看一眼那书信?哪怕只看一眼…儿臣心中也能安稳些…才好…才好…” 她咬着唇,后面的话羞于启齿,但那含羞带怯、意有所指的眼神,比任何话语都更有杀伤力。

萧玦被她看得心旌摇荡,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美人含泪相求,岂能拒绝?更何况,那书信不过是个抄件,给她看一眼也无妨,正好显显自己的“能耐”!

“好!好!县主莫急!” 萧玦被那眼神勾得魂都快没了,当即站起身,“你在此稍候,本殿下这就去取来!” 他拿着那枚小钥匙,大步流星地朝书房方向走去,脚步都带着几分轻浮的急切。临走前,还不忘对门口的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看好里面。

阁内只剩下沈云昭一人。她脸上的羞怯瞬间褪尽,只余下一片冰寒。她迅速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涌入的同时,一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绿豆般的眼睛机警地转动着——这是她昨夜用特殊香料和哨音“召唤”来的小东西。

沈云昭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蜡丸,塞进麻雀脚上一个特制的微型竹筒内,轻轻一抚鸟背。麻雀立刻振翅飞起,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目标:靖王府。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关好窗,回到琴案前坐下,指尖看似随意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同时,她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轻轻碾碎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无色无味的药丸。

“迷迭引”的香气与她刚刚释放的“引魂散”药粉瞬间混合!一股极其微弱、却足以让精神亢奋或本就心猿意马之人产生瞬间眩晕和强烈困倦的气息弥漫开来。

门外守着的太监,原本就有些昏昏欲睡(沈云昭入阁前经过他身边时,那看似不经意的裙摆拂动,已悄然将微量的安神粉撒在了他鞋面上),此刻被这混合的异香一冲,只觉得眼皮陡然变得千斤重,脑子一阵迷糊,靠着门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意识迅速陷入混沌,竟站着就昏睡了过去!

**书房。**

萧玦急切地打开书桌下一个隐秘的暗格。暗格不大,里面果然躺着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他拿起信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甩了甩头,以为是刚才走得太急,加上美人在前心绪激荡所致。强撑着精神,拿着信笺快步返回“听雨阁”。

推开门,只见沈云昭依旧安静地坐在琴案前,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些,一手支着额角,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柔弱的不适。

“县主,你怎么了?” 萧玦关切地问,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

“殿下…” 沈云昭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歉意,“儿臣…儿臣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许是这阁内熏香太浓…让殿下见笑了…” 她说着,身体还微微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

萧玦自己也是头晕目眩,只当她是真的体弱不适,又见她这副病弱西子般的模样,更是心疼(欲念)大起,连忙上前:“无妨无妨!快,坐下歇歇!你要的东西,本殿下拿来了!” 他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信笺递到沈云昭面前,人也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锦凳上,靠得极近。

沈云昭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目光瞬间锁定在那封信笺上!纸张是宫中御用的“澄心堂”,质地细腻柔韧。最关键的是,那折叠处,赫然压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火漆印鉴!印鉴的图案虽然被折痕遮挡了大半,但那独特的、如同纠缠荆棘般的边缘线条,以及印泥残留的暗紫色泽——正是前世她在军情急报上无数次见过的、代表北狄王庭最高机密等级的“血棘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就是它!这封密信的抄件!林氏当年以通敌叛国罪被鸩杀的“铁证”之一!母亲含冤九泉的根源!

她伸出微颤的手,指尖仿佛因为激动而无力,轻轻触碰到信笺边缘,声音带着无比的感激和一丝急切:“多谢殿下…儿臣…儿臣…”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想接过信笺仔细看,身体却因“虚弱”而再次一晃,整个人仿佛支撑不住般,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小心!” 萧玦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美人温软的身体骤然入怀,带着清雅的幽香,瞬间点燃了他本就因药物而蠢蠢欲动的欲火!他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热血上涌,什么书信,什么旧案,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双臂猛地收紧,就要将怀中这朝思暮想的温香软玉搂得更紧,低头便要去寻找那诱人的樱唇。

就在这意乱情迷、心神彻底失守的刹那!

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沈云昭,那双原本柔弱迷离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寒芒!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睛!她的指尖,如同最灵巧的毒蛇,快如闪电般探入萧玦宽大的袖袍深处!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凝滞!

凭借前世林风在战场上锤炼出的、对敌人要害和藏物习惯的精准判断,她的指尖瞬间触碰到了那个硬硬的、长方形的物体——萧玦的皇子私印!就在袖袋内侧一个隐蔽的夹层里!

“啵”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沈云昭的指尖,一枚藏在指缝间、薄如蝉翼的特制蜡丸被瞬间捏碎!里面包裹的、无色无味的特制印泥,如同活物般,精准无比地覆盖在了那方私印的印面之上!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在萧玦因欲望和药物双重作用而迟钝的感官中,只感觉怀中人似乎因他的搂抱而轻轻挣扎了一下,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臂。

印泥沾上的瞬间,沈云昭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同时,她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萧玦怀中挣脱出来!

“殿下!请自重!” 沈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后的惊怒、屈辱和难以置信的冰冷!她踉跄后退几步,一手紧紧抓住自己微微散开的衣襟,脸色由苍白转为愤怒的潮红,眼中泪水瞬间涌出,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着,指着萧玦,声音悲愤欲绝:

“儿臣…儿臣敬您为皇子!感念您相助之恩!这才…这才应约前来!您…您怎能…怎能行此轻薄无礼之举!” 她字字泣血,将一个受辱贵女的悲愤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厉声斥责彻底弄懵了!怀中骤然一空,温香软玉变成了刺骨的冰冷斥责。方才那意乱情迷的感觉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满脑子的混乱和惊愕。他看着沈云昭那愤怒含泪、仿佛受到天大侮辱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还保持着搂抱姿势、空空如也的双臂,一时间竟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我…县主…本殿下…” 他脑子一片混乱,方才那眩晕感似乎更重了,只记得自己确实抱住了她,也确实动了心思…可这翻脸也太快了吧?!

“书信!” 沈云昭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向他手中还捏着的那封信笺,声音带着决绝的冰冷,“殿下所谓的‘旧案线索’,儿臣…儿臣不敢再看!也请殿下…莫要再提相助之事!儿臣…告退!” 她说完,仿佛再多待一刻都会污了自身,决绝地转身,带着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悲愤与屈辱,快步冲出了“听雨阁”,甚至没有再看萧玦一眼。

“县主!沈云昭!你听本殿下解释!” 萧玦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门口,却只看到沈云昭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门口,那个本该守着的太监,此刻竟歪着脑袋靠在门框上,鼾声微起,睡得死沉!

“废物!都是废物!” 萧玦气得一脚踹在太监身上。太监被踹醒,茫然地看着暴怒的主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玦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被揉皱的信笺,又摸了摸袖袋里完好无损的私印,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到嘴的鸭子飞了!还被扣了个“轻薄无礼”的帽子!这沈云昭,是属刺猬的吗?!他烦躁地将信笺塞回袖袋,只觉得今日诸事不顺,头晕得厉害,只想回去睡一觉。

**半个时辰后。靖王府,松涛苑偏厢。**

沈云昭已经换下了那身浅碧衣裙,穿着素净的常服,安静地坐在窗边。脸上已无丝毫悲愤,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她摊开掌心。

掌心静静躺着一张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特殊“拓纸”。纸上,清晰地拓印着一个完整的印鉴——正是三皇子萧玦那方私印!印文清晰无比:“皇三子玦印”。

而在拓印旁边,还有一小块从信笺火漆印边缘极其小心刮蹭下来的、带着暗紫色印泥的碎屑。这是她挣脱萧玦怀抱、怒斥他时,指尖“不经意”拂过信笺边缘留下的“证据”。

窗棂被轻轻叩响。

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小脑袋看着沈云昭。沈云昭伸出手指,麻雀跳上来,亲昵地啄了啄她的指尖。她取下麻雀脚上微型竹筒里的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备妥。”

沈云昭眼中寒光一闪。她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同样质地的“澄心堂”纸,一支特制的、笔迹能完美模仿任何人的“千面笔”,以及一小盒按那碎屑色泽精心调配好的暗紫色印泥。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那封密信抄件上惊鸿一瞥的寥寥数行字迹风格。然后,笔尖落下,手腕沉稳,开始在纸上飞快地书写。

笔走龙蛇,字迹竟与萧玦袖中那份抄件上的字迹有了八九分神似!内容,正是她前世记忆中,那封构陷林氏、导致军粮被劫的致命密信的关键段落!只是,在一些极其细微的措辞和日期上,她巧妙地做了只有知情人才能看出的、致命的改动!

写罢,她拿起那方“拓纸”,将上面清晰的三皇子私印印文,小心翼翼地拓印在伪造信函的末尾落款处。暗紫色的印泥覆盖上去,一个以假乱真的“皇三子玦印”赫然呈现!

最后一步。她取出一枚小小的、刻着荆棘缠绕图案的印章——这是她根据前世记忆,用特殊软玉连夜赶制出来的仿品“血棘印”。她将印章在特制的暗紫色印泥上重重一按,然后,精准无比地压在了伪造信函的火漆印位置!

一枚几乎与真品无异的“血棘印”,带着阴冷的煞气,烙印在信函之上。

沈云昭拿起伪造好的密信,对着烛光仔细审视。笔迹、印鉴、火漆印…丝丝入扣,足以乱真。只有最核心的几处信息,被她巧妙地扭曲,指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却更能引爆朝堂的骇人方向——当年那批军粮的失踪,并非林氏通敌,而是被朝中某位只手遮天的权贵暗中挪用,填补了某个巨大的亏空!而萧玦的私印出现在这封“通敌密信”上,将成为最致命的嫁祸铁证!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萧玦,太后…这份“大礼”,希望你们喜欢。

“来人。” 她声音平静地唤道。

一个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的灰衣侍从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这是萧绝派来“协助”她的人。

沈云昭将伪造的密信和那张拓有三皇子印鉴的拓纸递过去,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按计划,送到该送的地方。记住,要让‘有心人’‘偶然’发现它。”

侍从接过,看也未看,迅速消失在门外。

沈云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散了她身上残留的、属于栖梧苑的熏香气息。她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屋宇,仿佛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吃人不吐骨头的慈宁宫。

三日期限已过大半。

父亲,再坚持一下。

母亲,您的血,不会白流。

萧绝,你要的“咬死对手”的伙伴…

拭目以待吧。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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