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那声饱含惊怒与绝望的咆哮，如同受伤雄狮濒死的怒吼，在长宁殿死寂的金红药气中震荡不休。殿内所有暗卫瞬间绷紧了神经，刀锋齐刷刷指向凤榻方向，却又因投鼠忌器而凝固在原地。玲珑和青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孙仲景枯槁的手指死死按在沈云昭腕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道重新归于微弱、却如同毒瘤般搏动着的暗金印记，额角冷汗涔涔。
“沉渊…引龙道…” 影七的身影如同从殿角最浓郁的阴影中剥离出来，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在贺兰山面前，声音因巨大的信息冲击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统领！秘档没有发现！”
“说！”贺兰山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影七身上，那只被暗金光束擦伤的手掌依旧传来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时刻提醒着他那“门缝”的恐怖。
“前朝末帝崇光十七年冬！”影七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工部奉密旨，于宫城地脉深处一处名为‘沉渊’的绝险之地开凿秘道，名曰‘引龙道’！开凿途中遭遇坚壁，其壁坚不可摧，表面纹路如同万蛇盘绕！工匠以秘药蚀之，方得寸进！然，凿至深处，闻地下有异声，如万蛇嘶鸣，寒气透骨，中人立毙！遂弃之，以秘法封禁！所有参与工匠…尽数坑杀灭口！此乃绝密，记载于前朝营造司遗留的残破工匠手札，藏于秘档库最深处的禁柜！”
“沉渊…引龙道…蛇纹坚壁…万蛇嘶鸣…寒气…”贺兰山喃喃重复，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毒刺，扎入他的心脏。刺客呓语、秘档记载、萧烬的玉佩、沈云昭腕间那恐怖的印记…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指向那深埋于宫城之下的、名为“沉渊”的九幽绝地！
“位置！入口在哪里？！”贺兰山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萧烬的目标，就是这“沉渊”！他利用赤阳金焰果喂养沈云昭体内的“锁”，就是要强行撬开这通往沉渊的门户！时间，就是殿下的性命！
“图纸标注模糊，指向…指向西苑…寒潭别院！”影七的声音斩钉截铁，“‘沉渊’入口，就在寒潭之下！‘引龙道’，乃是从寒潭之侧开凿，试图深入‘沉渊’之腹！”
寒潭别院！萧烬的老巢！
贺兰山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厉芒！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萧烬盘踞寒潭别院，根本不是为了避世！他是在守护、或者说…在等待开启那沉渊的门户！而沈云昭体内的“锁”，就是那把唯一的“钥匙”！
“影七！”贺兰山猛地踏前一步，周身煞气如同实质般翻腾，“立刻召集所有能调动的影卫！带上最强的破甲、破阵装备！还有…带上那本记载了蚀壁秘药的残札！目标，寒潭别院！目标，沉渊地宫！”
“遵令！”影七眼中爆发出同样的决绝，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贺兰山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因“锁”的短暂爆发而更加虚弱的沈云昭，又扫过惊魂未定的孙仲景和李时珍，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孙老！李院判！稳住殿下！不惜一切代价！玲珑！青黛！寸步不离！”
“统领！您…”孙仲景看着贺兰山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我去斩断那该死的锁链！”贺兰山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冰冷彻骨。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冲向殿门，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如同催命的战鼓。
“统领！等等！”李时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嘶声喊道，“那‘锁’！古籍残篇中还提到！它…它可能不止一个！古籍语焉不详，只言‘双生之契，阴阳相衔’！若…若沉渊之中…还有另一把‘锁’…” 这个可怕的猜测，让李时珍的声音都在颤抖。
贺兰山的脚步猛地一顿！背影瞬间僵直！双生之契？阴阳相衔？！难道沈云昭体内的“锁”，只是其中之一？沉渊深处，还有另一把？萧烬的目标，是让这两把“锁”会合？！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手掌的伤口更甚！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迸出更加森冷的两个字：“…知道！”
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贺兰山魁梧的身影带着决死的煞气，消失在殿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 * *
西苑，寒潭别院。
夜，死寂得如同凝固的墨玉。白日里澄澈的寒潭，此刻幽深得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水面不起一丝波澜，倒映着天穹稀疏的寒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宁静。别院敞轩内，灯火全无，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玄衣银面身影的轮廓。
萧烬静立敞轩中央，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他苍白如玉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那枚通体漆黑、中心镶嵌暗红晶体的火纹玉佩。玉佩中心那粒“天火之精”，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微弱却妖异的红光。每一次闪烁，都仿佛与某种遥远而深沉的脉动呼应。
他深潭般的墨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看”到了长宁殿内发生的一切——沈云昭腕间“锁”的爆发，贺兰山的愤怒与受伤，以及…那被强行唤醒的、源自沉渊深处的悸动。
“沉渊…引龙道…” 低沉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敞轩中轻轻回荡，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百年的囚徒，也该…重见天日了。”他缓缓抬起左手，拇指上那枚玄铁指环的细微刻痕，在玉佩红光的映照下，同步亮起一丝更加幽邃、更加冰冷的微光。
几乎同时，寒潭那平静得诡异的水面之下，极深极暗的所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幽光触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 * *
通往西苑的宫道，已被肃清。马蹄裹着厚厚的绒布，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贺兰山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死亡之翼。他身后，是三十名最精锐的影卫，包括影七在内。所有人皆着玄色软甲，背负强弓劲弩，腰悬利刃，更携带着破城锥、特制火药、以及根据影七带回的残札描述紧急配置的数种强力蚀剂。沉默的队伍如同一条流淌在夜色中的黑色铁流，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直扑寒潭别院！
越是靠近西苑，空气中那股阴寒死寂的气息便越发浓郁。道路两侧的草木仿佛都失去了生机，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连虫鸣鸟叫都彻底消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统领！前面就是别院范围！有埋伏的气息！”影七压低的声音如同寒鸦嘶鸣，打破了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他久经生死，对杀气的感知敏锐到极致。
贺兰山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刀锋般扫向前方夜色笼罩的别院轮廓。没有灯火，没有声息，如同一座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坟墓。
“下马！影三、影五，带五人，左右两翼潜行探查，清除暗哨！影七带营造好手，准备破开寒潭入口！其余人，随我中路推进！遇阻，杀无赦！”贺兰山的命令简洁冰冷，带着铁血的味道。
“是！”低沉的应诺声响起，影卫如同鬼魅般无声散开，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
贺兰山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破军”长刀。刀身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寒光，刀锋上那暗红的血槽仿佛在渴饮着即将到来的鲜血。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殿下，等着臣！
队伍无声地向前推进。绕过别院正门残破的影壁，穿过荒草丛生的前庭。寒潭那如同巨大墨玉般的水面，终于出现在视野前方。潭水死寂，寒气逼人。
就在距离寒潭不足二十丈的一片假山石林旁——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死寂！数十道乌黑的寒芒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假山石缝、枯树阴影、甚至地面不起眼的土包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瞬间覆盖了贺兰山及他身边数名影卫！
蛇牙暗器！又是那些淬了剧毒的蛇牙暗器！数量之多，远超延晖径那次！
“盾！”贺兰山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他身边几名携带精钢圆盾的影卫瞬间抢步上前，厚重的盾牌组成一道钢铁壁垒！
“叮叮当当！”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大部分蛇牙暗器被盾牌格挡弹开，火星四溅！然而，暗器蕴含的力量极大，震得持盾影卫手臂发麻！更有数枚角度极其刁钻的暗器，如同长了眼睛般绕过盾牌缝隙，射向后方！
“噗！”一名影卫闷哼一声，肩胛处爆开一团血花！暗器上的剧毒瞬间发作，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黑色！
“小心地下！”影七的厉吼同时响起！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面猛地炸裂！数道身披泥土、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身影破土而出！他们动作僵硬迅捷，眼神空洞死寂，裸露的皮肤上暗青色蛇纹疯狂蠕动，正是蛇纹死士！而且数量更多，足有十数名！他们手中没有兵刃，但那闪烁着幽蓝毒芒的指尖，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影卫的下盘要害！
“结阵！杀！”贺兰山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沸腾的杀意！他手中“破军”长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开山裂石般的狂暴气势，猛地横扫而出！
“噗嗤！”
刀锋毫无阻滞地斩入一名破土而出的死士胸膛！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刀锋切入的瞬间，那死士体内的暗青色蛇纹如同活物般疯狂涌向伤口，竟试图缠绕、腐蚀刀身！同时，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刀身逆袭而上！
“哼！”贺兰山闷哼一声，手腕猛地一震！狂暴的内力如同火山般从刀身爆发！“破军”长刀发出一声激越的龙吟！缠绕上来的暗青色能量瞬间被震散！那死士的胸膛被狂暴的刀气彻底撕裂、炸开！腥臭的暗青色粘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四散飞溅！
“用火！用蚀剂！攻击蛇纹节点！”影七的声音在混乱的厮杀中响起，他手中一柄淬了特制药水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刺入另一名死士脖颈后一处蛇纹汇聚的节点！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被刺中的节点瞬间冒起浓烈的青烟！那死士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全身蛇纹疯狂扭曲，动作瞬间僵直！影七趁机手腕一旋，短刃绞动，硬生生将那头颅割了下来！断颈处同样涌出粘稠的暗青色液体。
其他影卫也纷纷效仿，或用涂抹了蚀剂的兵器攻击蛇纹节点，或用特制的火油弹砸向死士密集之处！
“轰！轰！”
火油弹炸开，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几名死士！火焰似乎对这些蕴含阴寒之力的怪物有着额外的克制效果！被火焰包裹的死士发出凄厉的嘶嚎，皮肤下的蛇纹疯狂扭动，如同无数条被投入火海的毒蛇，最终在烈焰中化作焦炭！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蛇纹死士悍不畏死，数量众多，且身体诡异，寻常攻击难以致命。影卫们则配合默契，悍勇绝伦，利用火攻和蚀剂死死顶住！兵器交击声、嘶吼声、爆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西苑死寂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焦臭、血腥和刺鼻的药水、腐蚀气味。
贺兰山如同虎入羊群，“破军”长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专挑那些气息最强、蛇纹最密集的死士下手，刀势大开大阖，刚猛无俦，蕴含的内力更是狂暴至极，专门克制那阴寒的蛇纹之力！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他右手掌缘那道被暗金光束擦伤的伤口，在周围浓郁阴寒气息的刺激下，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沿着手臂经脉向上蔓延！每一次发力，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和一丝迟滞感！
“统领！您的伤！”影七挥刀格开一名死士的毒爪，瞥见贺兰山微微发白的脸色和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急声喊道。
“管好你自己！”贺兰山怒吼一声，强行压下手臂的剧痛和那阴寒的侵蚀，刀势反而更加狂猛！他一刀劈飞一名扑上来的死士，反手一掌拍出，浑厚的掌力将另一名试图偷袭影七侧翼的死士震得倒飞出去，胸口塌陷！
“寒潭！入口在寒潭东北角的巨石之下！水下有机关！”一名负责探查的影卫浑身浴血，从假山石林方向踉跄冲出，嘶声喊道，他身上插着两支蛇牙暗器，脸色已经发青！
贺兰山目光猛地投向寒潭东北角！那里果然有一块半人高的、形状奇异的黑色巨石！
“影七！带人开路！破开入口！”贺兰山厉声下令，同时身形暴起，如同一头发狂的蛮象，朝着东北角方向猛冲过去！“破军”长刀在他身前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死亡风暴，所过之处，试图阻挡的蛇纹死士纷纷被狂暴的刀气绞碎、震飞！
影七立刻带着几名精通机关营造的影卫，如同尖刀般紧随贺兰山撕开的血路，扑向那块黑色巨石！
越靠近寒潭，那阴寒死寂的气息越是浓烈刺骨，潭水仿佛蕴含着万载玄冰的寒意，连空气都似乎要冻结。剩余的蛇纹死士如同疯魔般，完全不顾伤亡，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试图阻止他们靠近寒潭！
“滚开！”贺兰山杀红了眼，长刀横扫，将两名拦路的死士拦腰斩断！粘稠的暗青色液体溅了他一身，带来刺骨的冰寒，却更激起了他心中的凶戾！他离那块黑色巨石，只有十步之遥！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共鸣，毫无征兆地从寒潭深处传来！这共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比之前在长宁殿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恐怖！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在潭底翻了个身！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影卫们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气血翻腾，眼前发黑！就连那些悍不畏死的蛇纹死士，空洞的眼神中也似乎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
“噗！”贺兰山身边一名受伤的影卫，直接被这恐怖的灵魂震颤震得口喷鲜血，萎顿在地！
贺兰山首当其冲！那共鸣传来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从躯壳中强行剥离出来！右臂的阴寒剧痛瞬间加剧百倍！更可怕的是，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几粒萧烬玉佩的冰冷碎屑，仿佛受到了强烈共鸣的牵引，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湮灭气息从中爆发，疯狂侵蚀着他的经脉！
“呃啊——！”贺兰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猛地一晃，差点栽倒！手中的“破军”长刀都险些脱手！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强行稳住身形，眼中却充满了骇然！沉渊！它醒了！或者说，它被萧烬…彻底唤醒了！
“快！破开它！”贺兰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已经冲到黑色巨石旁的影七嘶吼！声音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压迫而扭曲变形。
影七也被那恐怖的共鸣震得气血翻涌，但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与几名影卫扑到巨石前。巨石触手冰冷刺骨，表面光滑，隐隐有水流般的纹路。影七迅速摸索着，手指在一块略微凹陷的石纹处猛地按下！
“咔哒…咔咔咔…”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声从巨石内部和寒潭水下传来。
巨石缓缓向侧面滑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比潭水更加冰冷百倍、带着浓郁腐朽和硫磺气息的阴风，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吸，猛地从洞口中喷涌而出！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引龙道！通往沉渊地宫的入口！
然而，就在洞口开启的瞬间——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轰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整个寒潭别院的地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寒潭的水面猛地沸腾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水！潭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旋涡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寒、死寂、暴虐、贪婪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那漩涡深处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