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县东城门外,一骑快马向着城门疾驰而来。守门的衙役们检查了堪合之后马上放行,不敢阻拦,并且在城门前清理出一条道路让骑士进城。
一位中年人与城门前的衙役班头相熟,悄悄的问:“柳班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柳班头皱着眉,并未回答,而是看着已经跑没影的骑士愣神。
刚才他可是看的很清楚,堪合上写的是四百里加急,虽然堪合代表普通军务,但是四百里加急却意味着有平叛或者需要赈灾的消息传到荠县。
荠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紧急军务了。
他们荠县作为莹川最落后的地方,在莹川实在是没有什么地位。以往朝廷的公文到荠县都是限期快到了才到的,上头并不太注重荠县。
荠县二堂,有衙役来汇报,朝廷派出快马向荠县递过来一份急件。
徐政有些错愕,荠县在莹川就像个小透明,更不用说在朝廷眼中了。可是自从前几日剿灭白莲教之后,这荠县是越来越热闹了。
前一会儿才有人来报案,县城外的白沙河发现有官员死亡,尸体数量还不少。派出去打捞的衙役以及士兵们都还没有回来,这朝廷的快马加急信件又来了。
好像事情扎堆了。
徐政接过急件,拆开里面是一封信,看完徐政的脸色更加阴沉。
“怎么了?”旁边的夏季里问。
随即刘政将信件递给夏季里,“今年五月份朝廷派出大军镇压白莲教,到如今十一月份,马上十二月份,半年多的时间快过去了,朝廷也算是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场席卷大半个莹川的风波就会过去。”
“信里说,征讨大军经过半年多的作战,急需补充兵器、甲胄以及粮草,因此命令荠县筹备一批物资在半个月之内送到府城。”
李逸有些疑惑,这好像也没什么吧?不过,夏季里接下来的话也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信里还附上了一份物资清单啊,不过这清单上的物资数量,怎么感觉不对?”
夏季里抬头看着徐政,急件没问题,但是物资清单却有问题。
“确实不对,粮草还好,可是兵器以及甲胄的数量却远远超出了荠县的承受范围,甚至可以说不是荠县能承受的起的。除非……”
“除非加上那些因为剿灭白莲教而缴获的兵器。”夏季里接过了徐政的话茬。
李逸明白了,明白了这里面为什么不对劲。按理说荠县作为莹川实力较差的县,很多时候不仅不能为莹川贡献税收,甚至于在某些时候还需要莹川布政使司衙门向荠县拨付。
此时向荠县征调物资,明显是有违常理的。
同时,在荠县以往的税收中,虽然有农税、商税以及县里的矿税,矿税主要就是那座铜矿以及县里的煤矿,唯独没有铁矿。如果是要征调物资,那么也应该是向荠县征调铜器和煤矿,而不是铁器。
荠县有铁矿这件事甚至很多荠县人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铁矿就在县城地底下。
所以,向荠县征调兵器和甲胄,明显也不合理。
最不合理的,还是物资的数量。如果正是徐政和夏季里说的,需要加上这几个月白莲教在荠县炼铁以及打造的兵器数量才能凑齐,那么就只能证明一件事,上头有人知道白莲教在荠县炼铁。
那么这个人是白莲教的人吗?不一定,如果真的是有人知道白莲教在荠县炼铁打造兵器,那么此时向荠县发布一道物资征调命令,那么荠县是出这份物资还是不出呢?出了岂不是白莲教这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如果不出那就是渎职,那张琮的县令职位就不稳。
但是这封急件的时间点卡的太好了,刚好就在他们剿灭白莲教的时候。这时候发下来急件,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上面的人知道了荠县白莲教出了问题,所以才出了这么一招,将这批被收缴的物资通过这种方式要回去呢?
都有可能,只能说,莹川的水越来越浑浊了。
“上面让荠县半个月之内将物资送到府城,荠县到府城需要多久?”李逸看向夏季里,他驻扎在荠县,对于荠县的交通应该熟悉。
“走陆路的话,大概三天半。如果是先走水路,再走陆路,两天左右。”
“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夏季里问,
“既然荠县到府城最长时间只需要三天半,那么为什么上面要给半个月的期限?就算是筹备物资需要时间,但是这个时间是不是太久了?这就相当于上面给给了荠县十来天的时间来筹备物资。”
“如果事态真的紧急,这个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再说,目前白莲教还没有进入南平府,那些这些物资是不是还要运到其他府?这一来二去的,物资在中转的时间就长了,根本就不符合战况紧张的说法。”
是的,荠县是南平府下辖县,南平府地处莹川西南,下辖上虞县、荠县以及南康县,府衙所在地就在上虞县。
这时候,徐政也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府城有人冒充布政使司衙门给荠县发了一道四百里加急?”
李逸手托着腮,“应该不是,应该是布政使司衙门真的下了一道征调物资的命令,但是这道命令到了府衙之后,被有心之人篡改了,或许就是在物资以及时间上做了手脚。”
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南平府还没有胆子敢冒充布政使司衙门下命令,更大的可能就是上面说的,在某些地方动手脚。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代表着府衙里有人是白莲教的内应。
忽然,李逸想到了刘季在小册子中写的那个故事,那个州府通判驾车的故事。
李逸斟酌了一下,对二人道:“刘季留下了一本小册子,小册子里记载了很多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刘季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有一日,张琮带着他和税监马吉飞一起去城外迎接一个大人物,那大人物很低调,坐着马车而来,你们可知道,这驾车之人死后是谁?”
夏季里适时的奉上一句,“是谁?”
而徐政只是斜眼看着李逸,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这小把戏也就只有夏百户会上当了。
不管是不是把戏,既然这位夏百户问了,那么李逸很乐意解答。
“那驾车之人正是州府的通判。”
通判?徐政和夏季里同时变色。通判可是州府的佐贰官,在州府中仅次于知府和同知,乃是正六品的官员。
一个正六品的官员给别人驾车,那么马车上是谁?徐、夏二人面面相觑。
“刘季还说了什么?”这次换做徐政问了。
“他在小册子中说,他也不知道马车上的是谁,只不过那人要张琮好好在荠县炼铁。”
也就是说,上面是有人知道荠县有铁矿的,但是却一直没有上报朝廷。
再结合这份四百里加急,州府衙门里一定有白莲教的内应,至少那位通判就很有问题。
明明此时已经十一月份,马上十二月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都已经下了。但是二堂内的三人却觉得此刻身边全是火坑。
“对了,夏百户,副千户还没有消息吗?”
“当然有了,人我都带回来了。”
身后传来夏嫣然的声音,李逸转身,正看到夏嫣然穿戴着盔甲走进来。这身装扮不管看多少次,都是那么的充满英气。
“一大早就有人来报信,大军押着俘虏正在往县城赶,于是我派夏副百户前去接应,看来都接回来了,说说情况吧!。”
“回禀百户,此次将士们一共斩杀43人,俘虏103人,缴获辎重21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东城门了。”
夏嫣然并不看李逸和徐政,而是看向夏季里,向着这位百户汇报情况。
“这白莲匪徒死亡和俘虏的将近一百五十人,他们有这么多人潜伏在荠县之内?”徐政问出了李逸也想问的问题。
白莲教在荠县有这么多人吗,如果再加上兴觉寺留守人员以及张琮掌握的县衙力量,这两百多人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接管荠县县城。就算是之后官兵们过来围剿,他们可以依托城墙进行防御,官兵可能一时半会儿的拿不下来。
但是白莲教的人并没有这么做。
李逸曾经分析过,白莲教应该是想将荠县打造成一个跳板,甚至是属于朝廷的跳板。名义上荠县还在朝廷手里,但实际上属于白莲教,这样白莲教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通过荠县进入长吉县。
难道这股力量并非是在荠县之内?
“他们商队大概只有六七十人左右,可是出城之后,城外有人接应,恰在这时副千户一声令下,埋伏的士兵一拥而上,将这些接应的人也给拿下了。”
“这些白莲教里面大都是普通人,可是却也有几个修行中人,大部分是武夫,但是却有一人是儒修。”
又是儒修?前文已经讲过太多次了,除了武夫,其他流派或多或少都需要朝廷的封赏,拥有官身品级之后才能继续修行,其中受朝廷影响最大的就是儒修。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元代杂剧《庞涓夜走马陵道》楔子里的话,已经成为此时代读书人的主要目标。
所以,队伍里再次出现一个入品儒修,也就意味着这又是一位朝廷官员。
夏嫣然还在继续说,“那名儒修品级甚高,乃是正六品,几位同品级的百户在他手里全都吃瘪,却说这人的志向是海晏河清,其具象化出来的乃是一条虚无长河。”
“这河流没有攻击力,但是却能困住别人,就算是几位百户,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正当白莲教匪徒隐约占据上风之时,还是副千户出手了,一刀截断长河,随后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这名儒修斩于马下。”
“不过这一战,还是有一位小旗丧命,被长河困住之后,一名白莲教入品武夫一刀斩下了他的脑袋。”
实际上,就算是从五品的副千户,还真不一定是六品儒修的对手。这不仅体现在官职权利上,还是说在实力上。
从官职上来说,同品级的文官往往权利比武将更大,就算是搞出一个品级的武将,有时候也会被文官挟制。
从实力上来说,如果夏副千户面对的是高执事,面对的是那杀伤力惊人的骑将,副千户可能还真的不一定能赢。
徐政突然叹气,:“如果加上荠县县城的那名六品儒修,还有县城之外的那名六品,这一次白莲教投入到荠县的人员里,就有两名六品儒修,这可都是朝廷命官啊。”
李逸也是昨晚上才知道,原来在兴觉寺地下的那名高执事,原来是六品儒修,而且还差点将徐政和夏季里斩杀在幻境中。要不是王总旗带人下来,在幻境中他们究竟能不能逃生,还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