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牢笼的碎片在创生星云的柔光中缓缓飘散,如同宇宙伤口的结痂。硝烟与悲怆尚未沉淀,“新播撒地”行星胚胎上,幸存的火种远征军残部已在沉默中开始了最后的集结。没有欢呼,没有壮行,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暗影猎手号如同被拔光牙齿的巨兽,停泊在临时星港旁,船壳上新增的裂痕诉说着闭环内的惨烈。
秦岳站在舰桥破口处,冰冷的风灌入,吹动他染血的衣襟。他看着下方:工程师们用最原始的工具修复着退化成蒸汽动力的工程机械;战士们默默擦拭着锈迹斑斑的冷兵器,眼神空洞;医疗帐篷里挤满了伤员压抑的呻吟。地核深处,“寂静之眼”孢子矩阵如同定时炸弹,在创生能量的滋养下,其表面的紫黑色光纹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
“还剩多少?”秦岳的声音沙哑,没有回头。
“能动的星舰…算上暗影猎手,七艘。其中三艘…引擎只能维持最低航速。人员…不到出发时的百分之十五。”副官的声音低沉,递上一份写在粗糙纤维板上的清单。
秦岳的目光掠过清单,落在远处那片被单独隔离的、能量场扭曲的区域——那里,悬浮着那枚吞噬了暗影巨镰残骸后、陷入不稳定沉寂的**裂变星核**。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曜石与紫晶熔铸的卵,表面流淌着诡异的能量电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乱与力量交织的气息。
“把它…装上‘磐石号’货舱。用最强的约束力场,隔绝一切外部能量刺激。”秦岳下令,眼神复杂。这是星语星谣用生命换来的、吞噬了牧星者力量的武器,也是唯一可能撼动牧星者母星的存在。它既是希望,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陈墨白的身影出现在秦岳身后,他换上了修补过的作战服,焦黑的右臂被简易固定装置包裹,左手的“时律之触”印记黯淡无光,如同烧焦的余烬。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锐利而沉静。他将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流淌着凝固紫黑色能量、核心闪烁着纯净坐标光芒的晶体残片递给秦岳。
“牧星者母星坐标。艾瑟拉遗迹,净化之井。”陈墨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担,“‘磐石号’…将是新的方舟。承载最后的火种…与武器。”
秦岳接过那染血的坐标晶体,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握着整个文明的命运。他重重点头:“航线设定完毕。创生星云的能量会掩盖我们的初期跃迁轨迹。但一旦接近目标星域…”他没有说下去,谁都清楚那将是牧星者防御体系的绝对领域。
“我们没有退路。”陈墨白看向舰桥方向,那里,凌霜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舷窗前。
“磐石号”,这艘由方舟火种站幸存的大型工程舰改装而成的简陋方舟,承载着残存的文明火种与那枚不祥的裂变星核,在创生星云的边缘,点燃了最后一次空间折叠引擎。
引擎的轰鸣不再是科技的律动,而是垂死巨兽的喘息。扭曲的光线包裹住舰体,下一刻,庞大的舰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星云柔光中一圈微弱荡漾的涟漪。
归途无痕。
航程是漫长的黑暗。脱离了相对稳定的创生星云,宇宙的广袤与荒凉如同冰冷的巨兽,将小小的“磐石号”吞噬。窗外不再是星辰大海的壮丽,而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虚空。偶尔掠过的星团,如同点缀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冰冷钻石,遥远而冷漠。巨大的星云残骸如同宇宙巨兽的尸骸,在虚空中缓缓飘荡,散发着亿万年前死亡的余烬。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引擎单调的嗡鸣和舰体在亚空间湍流中呻吟的金属疲劳声。
裂变星核被安置在“磐石号”最核心的、由多重退化材料与力场发生器拼凑而成的隔离舱内。陈墨白几乎每日都会来到这里,隔着厚重的观察窗,凝视着那颗散发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巨卵。时律之触的微弱感应让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星核内部那狂暴能量旋涡下,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律动。
这一天,当陈墨白再次将手按在观察窗冰冷的合金上,尝试用仅存的时律之力去安抚那躁动不安的核心时,异象突生!
隔离舱内,原本沉寂的裂变星核表面,一道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幽蓝星辉与一道同样微弱的金色音律波纹,如同投入墨水的两滴清泉,瞬间亮起,交织成一个模糊的、由星光与音符构成的双生人形虚影!
虚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在那瞬间,陈墨白清晰地“听”到了两个重叠的、充满无尽思念与悲伤的微弱呼唤,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墨白…”
“…姐姐…”
是星语星谣!她们燃烧生命融入星核的意识碎片,并未被牧星者的湮灭力量彻底磨灭!她们如同沉沦在星骸熔炉最深处的残魂,在陈墨白熟悉的时律之力刺激下,发出了最后的低语!
巨大的酸楚瞬间淹没了陈墨白。他死死抵住观察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们还在…却也被困在这毁灭与创造交织的熔炉之中,承受着永恒的痛苦!
凌霜的恢复是“磐石号”上唯一的慰藉,却也伴随着令人不安的变化。
她体内的牧星者烙印被强行镇压后,归墟之力与星尘本源似乎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她的力量在缓慢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纯、强大,对牧星者能量波动的感知也敏锐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她成为了舰队的“灯塔”,指引着避开宇宙中危险的时空乱流和牧星者可能存在的监控网。
然而,代价正在显现。
她那一头如瀑的银发间,开始悄然生长出细微的、如同冰晶般的**暗银色晶簇**!这些晶簇最初如同细小的头饰,点缀在发丝之间,闪烁着微弱的冷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蔓延、变大!晶簇的根部深深刺入她的头皮,每一次微小的生长都伴随着神经末梢被强行改造的细微刺痛。更令人心悸的是,当凌霜集中精神感知牧星者信息流时,这些晶簇会散发出更加明亮的暗银光芒,其内部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牧星者符文般的紫黑色光丝在流动!
陈墨白看着她发间那冰冷的晶簇,心如刀绞。他尝试用残存的时律之力去抑制晶簇的生长,但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反而被晶簇吞噬、同化。这不仅是烙印的反噬,更像是她镇压烙印后,归墟之力与牧星者残留的本源在身体这个“战场”上催生出的…某种不可控的异化共生体!
“它在…汲取我的力量…也在…记录…”凌霜在一次剧烈的感知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额角一枚新生的晶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我感觉…离‘祂’的世界树…越近…它就越活跃…仿佛…在共鸣…”
就在“磐石号”穿越一片由古老超新星爆发形成的、弥漫着高能辐射与空间涟漪的“死寂星尘带”时,舰桥内所有残存的、功能退化的通讯设备,同时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顽强穿透了混乱背景辐射的加密信号!
信号模式前所未见!它并非电磁波,也不是常规的超空间通讯,而是一种极其精妙的、利用空间本身微观涟漪传递信息的**递归几何波**!信号强度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其编码结构却复杂精妙到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宇宙本身在低语。
“零…零号探测器…捕捉到…未知信号源…正在…强行破解…”舰载AI断断续续的报告着。
破解过程异常艰难。信号如同一个不断自我折叠、解离的克莱因瓶,充满了自指与悖论。秦岳调动了舰上所有残存的算力(大部分是退化后的机械计算装置),加上凌霜利用归墟之力对空间涟漪的解析,耗费了数日时间,才勉强剥离出信号核心一段破碎、扭曲的信息流。
信息被投射到主屏幕上,由无数闪烁的、意义不明的几何符号和扭曲的声波纹构成。经过凌霜的空间解读和陈墨白时律之力的时序还原,一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干扰和未知语言碎片的警告,艰难地呈现出来:
“…警告…艾瑟拉…陷阱…净化之井…是…终极熔炉…”
“…‘园丁’…并非…主人…祂…也在…‘花园’…的…笼中…”
“…裂痕…在…世界树…根基…寻找…‘逆熵之种’…否则…一切…皆…虚…”
“…我们是…‘逆熵同盟’…残响…勿…回应…信号…会被…追…”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信号源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彻底消失在宇宙背景噪音中。
舰桥内一片死寂。
“艾瑟拉是陷阱?终极熔炉?”秦岳眉头紧锁。
“‘园丁’并非主人?祂也在笼中?”陈墨白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牧星者…那个播种与收割文明的至高存在…难道也只是某个更庞大体系中的…囚徒?所谓的“文明花园”世界树系统,不仅囚禁着无数实验文明,也囚禁着牧星者本身?
“逆熵同盟…逆熵之种…”凌霜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枚沉寂的裂变星核,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冰冷的晶簇,眼神深邃。
“磐石号”在死寂的星尘带中继续穿行,如同驶向巨兽咽喉的孤舟。
裂变星核在隔离舱中微微搏动,内部星语星谣的残响如同风中烛火。
凌霜银发间的晶簇在幽暗的舰桥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那段来自未知文明的加密警告,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无尽的涟漪与更深的寒意。
牧星者母星的坐标在前方闪烁,如同诱饵,也如同深渊。
净化之井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生门?
世界树的根基裂痕在哪里?
逆熵之种…又是什么?
归途无痕,前路更是迷雾重重。火种远征的终点,究竟是文明的涅盘,还是彻底坠入牧星者(或其背后存在)精心编织的终极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