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王
檀香裹着铜锈味涌进鼻腔，陆九溟眯眼打量殿内——穹顶垂着九盏青铜灯树，灯油泛着幽蓝鬼火，将整座殿堂照得如同浸在深潭里。
最醒目的是那扇高耸入云的殿门，十二道锁链从门楣垂落，每根锁链末端都系着巴掌大的碎片，在鬼火下泛着不同光泽。
白小芩突然踉跄一步，傩面刀在石地上擦出火星。
她仰头望着殿门，发梢被鬼火烤得微卷，指节发白地抠住门沿：\"九溟......看那里。\"她踮起脚凑近最近的锁链，发间银铃轻响，\"这纹路......和我们在苗疆地宫里找到的令牌一模一样。\"
陆九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那碎片边缘确实有熟悉的云雷纹，与他们从巫蛊祭坛下挖出的青铜令牌断口严丝合缝。
他喉结动了动，阴籍残卷在胸口发烫，金纹顺着锁骨爬上后颈——这是残卷解析诡物前的征兆。
\"不是'令牌'。\"沈青竹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惯常的冷静。
她摘下鬓边银针，轻轻挑开垂落的锁链。
针尖刚触到锁链表面，银身立刻泛起黑雾，她瞳孔微缩，迅速收回手，\"这是阴行圣物的碎片。\"她绕着锁链走了半圈，裙角扫过满地积灰，\"你们看这些锁链。\"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些锁链并非静止。
暗青色的金属表面翻涌着细密的鳞片，每片鳞甲都渗出暗红血珠，顺着链身缓缓蠕动，像无数条交缠的活蛇。
沈青竹指腹蹭过石墙斑驳的刻痕：\"我在《九泉通志》里见过类似记载——用活尸骨炼的锁，以圣物为饵，既封印又......\"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把\"祭品\"二字说出口，只是抬眼看向陆九溟，\"你身上的阴籍残卷，和这些圣物同源。\"
陆九溟感觉后脊发凉。
他摸向胸口，残卷的金纹正透过布料灼烫皮肤，像在催促他靠近那些锁链。
白小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让他回神——少女的傩面刀不知何时出鞘，刀锋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他们说你是最后一块，对吗？\"
\"簌簌\"声从脚边响起。
墨十三的纸人挤开众人，最大的那只攀着锁链往上爬，纸手按在圣物碎片上。
扎彩匠本人站在阴影里，纸衣下的骨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突然抬手，半卷泛着血渍的黄帛从袖中滑出——那是\"扎彩匠·替魂术\"的卷轴，陆九溟曾见他用这术法替被纸灵附身的孩童换过命。
\"十三，别——\"陆九溟话音未落，整座殿堂突然震颤。
\"轰！\"
殿门发出闷响，十二道锁链同时绷直，圣物碎片爆发出刺目强光。
陆九溟被冲击力掀得踉跄，白小芩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沈青竹甩出三根银针钉在廊柱上，整个人吊在半空，发带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墨十三的纸翼瞬间展开，像两面雪白的帆，将最近的白小芩往怀里带。
可那吸力太猛。
陆九溟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后颈，连阴籍残卷都在体内翻涌。
他瞥见白小芩眼底的恐慌，沈青竹咬着牙试图够到他的衣角，墨十三的纸人被风卷得东倒西歪——然后，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等他恢复平衡时，已站在殿堂中央。
正前方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位黑袍王者。
陆九溟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眉峰的弧度、唇瓣的薄厚，甚至左眼角那颗淡痣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双眼完全被漆黑填满，像两团吸尽光的旋涡。
\"欢迎回家，继承者。\"王者开口，声音像两块青铜相互摩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熟悉，\"你以为在反抗命运？
看看你脚下。\"
陆九溟低头。
地面青石板上，刻着无数重叠的星图，每道星轨都对应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有的戴傩面，有的穿扎彩衣，有的腰间别着洗冤簿。
阴籍残卷突然撕裂般剧痛，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他经历的，没经历的——黄河浮棺里的腐尸对他笑，苗疆地宫里的巫蛊向他跪拜，江南纸人冢的画皮喊他\"主人\"。
最后定格在一片血雾中，另一个自己跪在这王座前，将阴籍残卷按在锁链末端。
\"轮回。\"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王者站起身，黑袍垂落如深渊。
十二块圣物碎片突然悬浮，在他头顶拼接成一面青铜镜，镜面映出陆九溟此刻的模样：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还亮着星子般的光。\"每代阴天子都要经历此劫。\"王者伸出手，指尖的漆黑触到镜面，\"接过王座，你就是永恒的门后之王；拒绝......\"他的目光扫过白小芩三人，她们正跌跌撞撞爬向陆九溟，\"她们会随你一起坠入轮回。\"
陆九溟感觉左眼里的漆黑正顺着血管往指尖爬，右眼里却浮起白小芩举着傩面刀冲他笑的模样，沈青竹替他包扎伤口时的药香，墨十三纸人递来的糖人——那是他在义庄最艰难时，扎彩匠用最后半张黄纸叠的。
殿堂里的鬼火突然明灭。
王者的手更近了些，指尖几乎要碰到陆九溟的眉心。
白小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陆九溟！
你说过要带我们看阳间的日出！\"
沈青竹的银针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在王者脚边的青石板上：\"他不是祭品，是破局人！\"
墨十三的纸人扑到他背上，纸手死死攥住他的衣领——那是他用替魂术时才会有的动作，哪怕被鬼火烧成灰烬也不松开。
陆九溟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
他能看见自己指尖的金纹与漆黑纠缠，像两条争斗的蛇。
右眼的清明却越来越亮，亮得连王者眼里的漆黑都泛起涟漪。
\"我选......\"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整座殿堂嗡嗡作响，\"自己走。\"
王者的瞳孔第一次出现裂痕。
陆九溟的指尖，最终停在离王者手掌三寸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寒意，也能感觉到身后三个人的温度——白小芩攥着他衣摆的手，沈青竹搭在他肩后的指尖，墨十三纸人贴在他后颈的温度。
阴籍残卷在胸口炸开金光。
十二块圣物碎片突然发出轰鸣，青铜镜面上浮现出新的星轨，那是从未有过的轨迹。
王者的笑容僵在脸上。
陆九溟深吸一口气，右眼的清明几乎要溢出眼眶。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接王者的掌心，而是——
指向王座后的暗门。
那里，有他在残卷画面里见过的，从未被轮回覆盖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