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事毕,军报传回京中之后,秦晔便在永州等待皇帝的旨意。
大营中各地的士兵是留在此处还是回到原本的防区,又或是另有安排,都要等朝廷的命令,本次作战有功的将领,也将奉旨回京接受封赏。
按照惯例,军中的缴获一部分需要上交给国库,自然是要运回京城的。
其中金银布帛,古董字画,瓷器珍玩这些早就收拾查点好了;而军器甲胄,粮草辎重这等重要物资,早在造册的时候便无声无息地做平了账。
陈粮糙米、绉藁束薪,笨重又不值钱的便要在当地换成银钱,军中频繁和当地势力宴饮,便是在处置此事。
自然,过程当中也会有些不明不白的损耗,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潜规则早已心照不宣。
秦晔看完送来的几本账册,神色有些不虞,借着平叛清扫了一些不安分的南境世家和官员,收获都快赶上全国半年的赋税了,国库空虚,百姓饥馑,倒是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他轻叹一声,便不再着眼于此事,转而思考起京中形势来。
如今在位的皇帝是二十九岁继位,御极天下已经有十七载,接近知天命之年,在大启皇室之中,也是难得的长寿之君。
但去年开始他下旨将朝会从三日一朝改为五日一朝,原本亲自批复的各地政务折子请安折子都改由内阁票拟,又不断打压诸皇子的势力,提拔一些孤臣,文武百官便嗅到了权力将要更迭的味道。
陛下老了,皇子们都已长成,权力中枢最顶端的利益团体,该换一批人来坐了。
自古以来,皇子登上那个位置的路也就只有几条,传位、矫诏、逼宫、勤王、清君侧……除了第一条,剩下几条最关键的就是要有兵权在手。
负责皇宫守卫的左右龙武卫最佳,负责京城防卫的禁军次之,需要从地方一路打进京城的四方军队再次之。
权力斗争愈演愈烈,明面上,秦晔一直是持正守中,不靠近任何一系,暗地里,他却选中了低调务实,有革新之意的六皇子。
即便被皇帝派出来平叛,他和六皇子暗中的书信往来也不曾少过。
如今局势还算平稳,西境有秦家多年经营,还算稳当,南境现在也打下了几颗钉子,也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回京之后,皇帝很大可能还会让他负责京城防卫,封爵一两级,升官倒不一定;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左右龙武卫当中安插自己人。
文官一系,六皇子的岳家还算得力,宫中消息也有六皇子的母妃在,只需静待时机。
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思考起来比打仗还要费神,却又不得不细心筹谋,一着不慎,便要牵连家族亲友。
他将账册收起,现如今有了钱粮兵力,能做的准备自然会更加周全。
天色已晚,秦晔便叫人摆膳,自己去练武场捉人,池越在府中时,不是在书房便是在练武场。
据他所言,此地空阔荫凉,好风终日起,幽鸟有时来,又有翠竹在侧,可谓是府中第一好去处。
竹荫下,池越拿着一本山水游记随手翻看,灵雪飘在书页上方,一边凑近看书上的内容,一边在数据库里查字词的意思,不许他翻页太快。
它喜欢和池越一起看书,不过古代的人写书总是引经据典的,不对照世界背景查资料的话,就不太容易看懂。
池越也乐意惯着,左右都是打发时间,看得快点慢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便侧头看去。
秦晔正从廊下过来,夕阳刚刚落下,院中还未掌灯,四处都灰蒙蒙的。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白衣,眉目柔和,立在庭中好似阶前玉树,再雅正清泓不过。
池越见了,便放下书,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想来他那些账册终于看完了。
灵雪稀奇地飞到秦晔面前看了看。
【今天男主真好看!】
【眄庭柯以怡颜,喜欢就多看两眼。】池越失笑。
灵雪的审美观还未形成,它直觉灵敏,觉得一个人好看,多半是人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情绪让它觉得舒服。
善意的、平和的、温暖的情绪比较受它青睐,昨天它还和池越说院子侍弄花木的花农好看。
秦晔见他坐着不动,便自觉把手递过去,池越拉着他的手借力从躺椅上起来,顺势将之握在手中。
两人一道去了摆膳的前院,今日有上好的秋蟹,蒸熟后黄多膏肥,佐以香醋与黄酒,味道鲜美。
池越拆了只蟹,尝过新鲜便罢,凡是带刺带壳的食物,他都没什么耐心去弄,转而去挟别的菜。
秦晔见此,便耐心地将拆好的蟹肉蟹黄放在他碗里。
南境多水系湖泊,刚捞上来的食材吃着最是新鲜,等到回京城后,要吃上可不容易。
收到这般体贴,池越也礼尚往来地给他倒了杯酒,随口问道:
“伯安何时有空闲?趁着回京之前一道逛一逛这永州城,每日都忙于正事,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才好。”
“明日便有空,营中事务已处置得差不多了。”
平叛善后,无外乎底下人争功争利,这种时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作为主将,秦晔免不了要去主持公道,近日便一直忙于此事。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口温热醇和,眼神不由看向池越。
“螃蟹性凉,黄酒可以活血祛寒,还是热一下的好。”
池越拿起酒壶,又给他斟满,拿内力温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秦晔露出些许笑意,便又饮了一杯。
池越斟一杯,他便饮一杯,来者不拒,可惜酒壶小巧玲珑,秦晔又海量,全都喝完了也不见一丝醉意。
“阿越只顾着灌我,为何自己不喝?”他神清目明,若不是身上残留些许酒味,几乎让人以为他方才喝的是白水。
池越单手托腮,懒懒道:“伯安是明知故问,我的酒量不好,难道你不知道?”
秦晔自然是知道的,每次饮酒,池越至多喝个五六盏便要停杯投箸,叫人换了茶水来醒神。
这时候如果换种新口味的酒诱惑他,他又愿意勉为其难再尝一杯,像偷食的猫儿一般,但也没见他喝醉过。
所以,秦晔一直有些好奇他醉了之后是什么模样。
世人喝醉后有的人会发酒疯,癫狂失态;有的人会有说不完的话,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情。
“阿越喝醉了是什么样的?”
池越想了想,答到:“我师傅说我喝醉了会吐,还会抓着人比剑,醉后没有分寸容易伤人;但我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二天起来头疼。”
秦晔心下好笑,这倒确实是他的性格,倘若池越真醉了要追着他比剑,面对一个出手没分寸的醉鬼,他怕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伯安喝醉过吗?”池越问。
“自然是醉过的,我醉了只不过是埋头睡一觉,倒不会那么……活泼。”他顿了顿,努力选了个好词。
池越瞥他一眼,没对他的措辞发表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