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隐,山市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熄灭,整座妖市渐渐隐入晨雾之中。
池越蹲坐在青石台阶上,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晔。
他的尾巴在身后缓慢摆动,在石板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记住,三日。”山君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若逾期不归......”
他威胁般地张开大口,森白的獠牙在秦晔面前一闪而过。
秦晔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却见他只是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我会找到你。”山君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刻意的狠厉,“然后......”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让秦晔抖了一下。
“吃了你。”
灵雪在秦晔肩头晃了晃,不敢出声。
秦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自镇定地点头:“三日之内,我一定回来。”
山君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假。
片刻后,他甩了甩尾巴,转身走向晨雾深处。
“走吧。通道要关了。”
随着山君的身影消失,秦晔面前的空间突然扭曲起来。
一道泛着水色的透明墙壁在空气中缓缓浮现,隐约可见外界的山林景象。
“走吧。”灵雪扯了扯秦晔的衣领。
秦晔握紧装着赤血芝的玉盒,一步跨入其中。
眼前黑了一瞬。
再睁眼时,秦晔已经站在了熟悉的漆树林中。
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角,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
若不是肩上的灵雪还在,和怀中冰凉的玉盒,他几乎要以为那场妖市奇遇只是一场梦境。
“快走快走!”灵雪催促道,“你养父等不及了!”
秦晔这才回神,拔腿向山下的村庄奔去。
山间的雾气浓得化不开,五步之外便看不清路径。
“我来照路。”灵雪飞到空中,莹白的光晕在雾中晕开,照亮周围三丈之地。
漆树林比白日更加阴森,雾气在枝桠间缠绕。
秦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泥地上布满新鲜的爪印,这些脚印都是刚留下的。
——有熊的,也有其他猛兽的,密密麻麻,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兽群的迁徙。
灵雪的光团膨胀了一圈,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秦晔却顾不上多想,他满心都是病床上的养父。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衣摆扫过路旁的灌木,惊起几只夜栖的鸟雀。
本该活跃在夜间的毒蛇猛兽,今夜却出奇地安静。
有几次,秦晔分明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窣声,可等他走近,那声响又诡异地消失了。
仿佛整座山的生灵都在刻意避开他。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双双发亮的兽眼正悄悄隐去。
更没发现,每当他经过时,树梢的蛇类都会僵硬地垂下头颅,仿佛在向什么看不见的存在表示臣服。
秦晔对此浑然不觉。
他的鞋子踩断一根枯枝,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可奇怪的是,那声音不是越来越近,而是渐渐远去。
直到他们走出漆树林,预想中的危险都没有出现。
下山后,雾气却渐渐稀薄。
秦晔的额头沁出细汗,他抬头望了望天色。
启明星已经升起,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穿过狭窄的山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既是因为奔跑,也是因为近乡情怯。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腐朽的气息。
养父躺在土炕上,脸色灰败,左腿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
“爹!我回来了!”
秦晔颤抖着打开玉盒。
赤血芝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香气。
他按照池越教的方法,将灵芝捣碎成汁,小心翼翼地喂入养父口中。
“这是......”老人虚弱地睁开眼。
“药。”秦晔紧紧握住养父的手,“您会好的。”
灵雪隐去身影,悄悄飘到伤口上方,洒下点点细微的粉末,这是它从商城买的镇痛疗伤的药。
生肌拔毒可是会让人又痛又痒的,它帮忙麻醉一下。
老猎人溃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灰败的脸色也逐渐恢复血色。
三个时辰后,养父已经能够坐起身来喝粥。
秦晔望着窗外的日影,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晔儿,你这次上山......”养父突然开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这等效果立竿见影的奇药,他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也不曾听说过。
秦晔的手一抖,碗里的粥洒出几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脑子转了转,只说遇见一位道长,求来仙药,待养父好转,便要进山去做个守山童子。
老猎人将信将疑,可再追问下去,秦晔却是一言不发。
两日后。
三更刚过,秦晔便悄悄起身。
他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最后看了眼熟睡中的养父。
老人面色已然红润,呼吸平稳,哪还有半点病容。
赤血芝的药效比想象的还要神奇。
他也不清楚,自己欠下的这个人情,是否还得清。
“该走了。”灵雪的声音细如蚊蚋,光团在他袖中轻轻颤动。
秦晔紧了紧腰间束带,将剩下的干粮塞进怀里。
推开柴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回程也是一样顺利。
灵雪的光团忽明忽暗。
她想起临行前池越的嘱托:“保护好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表现的机会呀。”
黎明前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秦晔呵出一口白气,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嶂冥山轮廓,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玉盒。
那里装着给池越的承诺,和一颗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微发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