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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的毒刺并未因磨坊的劳作结束而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渗透到了尹妙在药园的每一个角落。她去领工具,负责发放的弟子眼神躲闪,动作拖沓;她去溪边打水,原本一起浣洗的杂役女伴们会立刻噤声,端着木盆默默走开;就连在药田里劳作时,偶尔抬头,也能撞见远处指指点点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

“看,就是她…”

“离她远点,晦气!”

“听说执事堂都注意到那些怪果子了…”

“李婶说得对,谁知道她用了什么邪法…”

每一句低语,每一个眼神,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尹妙心上。她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料药田中。那三株嫁接的血玉莓植株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和精神支柱。看着它们越发青翠欲滴的叶片,看着枝头日渐饱满、即将成熟的几颗红宝石,感受着它们散发出的蓬勃生机和精纯灵气,她才能暂时忘却周遭的恶意,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被彻底打破。

天色阴沉得可怕。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峦之上,仿佛随时要崩塌下来。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带着暴雨将至的窒息感。药园里劳作的人都早早收工回去了,空旷的梯田上只剩下尹妙一人。她刚刚结束磨坊的劳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却依旧坚持来到药田,想趁着暴雨来临前,再给那几株宝贝的血玉莓植株加固一下支撑,顺便检查堆肥坑的防雨情况——周伯说过,发酵中的腐殖质最怕雨水浸泡。

一种莫名的心悸让她心神不宁。右眼皮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向自己的药田。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不安就攫住了她!

太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泥土、断草和…某种植物汁液被强行破坏后散发的、带着一丝铁锈甜腥的怪异气味,顺着沉闷的空气飘了过来!

尹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她疯了一样冲过最后一道田埂!

眼前的景象,瞬间让她如遭雷击,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她精心照料的药田,此刻一片狼藉,如同被暴怒的野兽蹂躏过!

那些刚刚显露出勃勃生机的普通凝露草,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弃在泥地里,蔫黄枯萎;辛苦堆砌、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腐殖堆被粗暴地踢散,黑色的腐殖质混合着泥土,污秽不堪;那三株被她寄予厚望、视若珍宝的碎星草,纤细坚韧的茎秆被齐根踩断,断裂处渗出透明的汁液,如同无声的哭泣…

而最让她痛彻心扉、目眦欲裂的景象,在药田中央!

那三株凝聚了她所有心血、智慧与希望的血玉莓植株!

它们被残忍地从泥土中连根拔起!翠绿肥厚、布满瑰丽血纹的叶片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如同被丢弃的抹布!细嫩的枝蔓被踩踏进泥泞里!最让她无法承受的是——枝头上那几颗即将成熟、如同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血玉莓果实!

它们被一只只肮脏的脚掌狠狠践踏过!

有的被踩得稀烂,鲜红如血的、闪烁着星芒的浆液迸溅出来,染红了周围的泥土,散发出浓郁到令人心碎的甜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有的被整个踩扁,失去了瑰丽的形状,深深嵌入泥浆之中,只留下一点刺目的红痕;还有一颗侥幸未被完全踩烂,却也裂开了口子,珍贵的浆液正汩汩流出,渗入泥土,如同流淌的鲜血和破碎的星辰!

毁灭!彻底的毁灭!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骄傲,都在这一片狼藉中被践踏得粉碎!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暴雨将至的沉闷死寂!尹妙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裂!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

她踉跄着扑到那堆残骸前,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颤抖的双手捧起一捧被血玉莓浆液染红的泥土,又抓起一片被撕碎的、还带着瑰丽血纹的叶片残骸。冰凉的浆液和泥土的湿冷透过皮肤传来,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不知何时,冰冷的雨滴已经开始落下),砸落在泥泞和残骸之上。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

是谁?!

是李翠花!一定是她!只有她才有如此恶毒的心肠和动机!

那怨毒的眼神,那煽动性的谣言,王铁柱贪婪的目光…一幕幕在尹妙血红的眼前闪过!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李翠花家的方向,沾满泥泞和浆液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抵消那毁天灭地的愤怒!

她要去找她!她要撕碎那个毒妇!让她付出代价!让她尝尝这心被撕裂的滋味!

就在这疯狂的恨意几乎要驱使她不顾一切冲出去时,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让她一个激灵。目光无意中扫过一片被踢散的腐殖质下——一小片翠绿的颜色顽强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株被她之前忽略的、最弱小的凝露草幼苗?还是…一株血玉莓植株的残留根须,在腐殖质的庇护下侥幸存活?

这一点微弱的绿色,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点,瞬间刺穿了尹妙被仇恨和绝望充斥的心房。如同当头棒喝,让她濒临失控的怒火猛地一滞。

尹安…尹宁…

她不能倒下!更不能为了一个毒妇毁了自己!这药田里,或许还有希望!

“啊——!!!”她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暴雨倾盆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无尽痛苦、愤怒与不甘的嘶吼!这吼声被淹没在骤然加大的雨声里,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颓然跪坐在冰冷的泥泞中,任由暴雨冲刷着身上的污泥、浆液和泪水。身体冰冷,心更冷,但那双紧盯着那一点微弱绿色光芒的眼睛里,被仇恨焚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比暴雨更冰冷、比磐石更坚硬的决绝光芒。

李翠花…王铁柱…

这毁苗之仇,不共戴天!

她尹妙,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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