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跨越东京城区的高楼大厦,源稚生戴着抗噪耳机站在舱门边一只手抓住扶手,半个身子伸出外面顶着强风低头看着现在市区内的景象。
就和林年之前说过的一样,日本人除了那些加班党外,其他的商铺是很讲究到点下班的文化,大概在晚上超过十一点或者十二点的时候,街道上即使是最繁华的地段你就看不到多少店铺开着门了,放眼望去是清一色的路灯和红绿灯的温和光芒,偶尔能见到几个穿着西装白衬衫的白领提着皮包疲惫的走在街道上。
但今晚的东京不同,即使深夜过了十二点后,大部分的繁华街道上依旧人满为患,比如他们现在正在通过涩谷的上空,这个最繁华的地段现在到处都是火光,粗略一看可以发现那些都是在出车祸后被点燃的汽车,绿植树也被浇上汽油熊熊燃烧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穿梭在火光下,奔着那些已经熄店的橱窗打砸着。
真正的普通市民都躲在了家中反锁大门,现在街道上充斥的人群鱼龙混杂,黑道、猛鬼众、平日无所事事的混混、流浪汉以及一些追求刺激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少年,全部都在一种“末日”的狂欢中失去了自我,专挑繁华的商业圈开始冲击奢饰品店的橱窗,开始大范围的烧杀打砸。
警视厅的警笛在整个城市响起,像是四面八方地把这座城市包围了,偶尔飞过的街道能看见一群遮住下半脸的人们正在街头手持着棒球棍、钢管、铁链,和远处并排封街的警车对峙着。警车后的警视厅长拿着喇叭大声劝着这些人回家,说末日没有来临,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们迎来的只会是法律的审判,可回应他的是海潮一样的谩骂和投掷而来的魔爪易拉罐。
警车后每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抓着手枪的手都在冒汗,他们分不清对面那些蒙着脸的人哪些是通报中的“境外势力”哪些是浑水摸鱼的“黑道”哪些有些被蛊惑的不满意政府不作为的“热血青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家的孩子今晚究竟有没有老实在家休息,而不是跟着狐朋狗友蹿上街头站在了远处的那堆看不清脸的人群里。
直升机掠过的时候那些人听到动静都抬头去看,源稚生从那些蒙面的人脸里见到了不止一双金色的瞳眸。不难猜到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有人鼓动的,在玉川净水厂的爆炸后,猛鬼众启动了他们的应急预案,选择了通过制造社会混乱来“止损”。
如果是之前社会相对平稳的时期情况还不会那么严重,但猛鬼众在近年来造成的社会动荡以及风气变差成为了导火索,玉川的爆炸又刚好成为了最有力的火星,今晚的暴乱必然会给这座城市,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埋下一些隐患的火种。
在直升机飞过后,下面响起了催泪瓦斯发射的声音,随后就是源稚生听过无数次的两拨人群对冲之前的呐喊,他也没有再去看了,抬起头眼中有些疲惫。
“涩谷和银座是最严重的,新宿那边也很乱,但有犬山家安排的人手起码能控制的住。”耳机里传来了龙马弦一郎的声音,他是直升机的驾驶员,侧头见到现在东京的景象也是忧心忡忡。
在强调秩序和规矩的这个国家,想要发生这种大面积暴乱是相当不容易的,上一次东京的暴乱还可以追溯到1952年5月1日,日本的热血青年走上街头抗议日本政府在驻日美军前的软弱。
同时那一次的暴乱在背后也是有着一些背景的,始源于蛇岐八家和秘党在自治权上的一些敏感条款上的不和,蛇岐八家资助了那些热血青年,给他们提供冷兵器以及燃烧瓶还有部分的防毒面具,让他们冲击美国大使馆和焚烧美国汽车提升国际影响力。
直到1972年两边条款谈拢这件事才算结束,最后也仅16人以妨碍公务罪判刑几个月,宣告蛇岐八家的胜利,这也是秘党之后再也不想插手这滩土皇帝主宰的烂泥的原因之一。
直升机在城市中灵活穿梭,又一次转弯后远处在黑夜中如黑水晶一样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源稚生很庆幸总部还没有陷入一片火海,或者直接被烧成灰,起码外部大体上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代表恺撒·加图索的判断是对的,对方算到了猛鬼众会趁着本家突袭进化药工厂来个换家行动,不过这也不算太值得称道,因为换作是路明非也能想到,那么多年星际不是白打的。只不过这种算到了,立刻毫不迟疑地去执行到底的行动力才是不少人缺少的,而看起来恺撒对他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心。
直升机降落在了源氏重工的屋顶,源稚生跳下舱门,快步走向电梯,背后的直升机重新起飞,龙马家主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进入电梯后,源稚生没有刷卡,而是径直抬头看向电梯一角的隐蔽摄像头说,“带我去恺撒·加图索在的楼层。”
片刻,电梯门合拢,楼层的所有按钮熄灭,门上亮起红色的神道两个字,这让源稚生的心沉了沉,右手不自觉触碰了一下腰间的童子切。
从日语理解,神道教是日本的国教,神社中供奉的是介乎鬼神之间的东西,在神道的尽头往往都是一座红色的大门,通往祭祀墓主的阴殿。在蛇岐八家之中,想要进入这个楼层需要极高的权限,他让辉夜姬带他去恺撒所在的地方,可电梯此刻却通往神道。
看得出来,恺撒·加图索选择留在源氏重工除了迎击可能袭来的外敌之外还有着他其他的想法。
电梯门打开,焚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之中,一条由两侧的红色杯蜡组成的道路从眼前徐徐展开,红色的破旧鸟居落在不远处的入口,源稚生右手轻轻抵住童子切的刀柄,表情平静地踏上神道,皮鞋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层中格外清晰。
一路走到底,两侧经过高大的金刚和恶鬼的木雕,白绳在无风的楼层中静静垂立着,纱幕后隐藏的凶恶表情们都纷纷注视着源稚生走过,源稚生穿过一层层帷幕,直到来到那神道尽头巨大的影壁前,明亮的长明灯照亮了影壁前背对着他,仰头注视着那鎏金画卷的男人,他停下脚步。
“我听说沉香首次传入日本是在推古天皇三年,淡路岛的一个渔村有渔民发现了一块搁浅的2.5公尺大小的木块散发着独特香气,被当地人进献给了当地的领主,而领主又继续上供给朝廷,当时的圣德太子鉴定为沉香,这便是沉香进入日本的开端。”恺撒没有回头去看源稚生,可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这个男人此时的手是放在那把炼金古刀上的,可他不在意。
长明灯照到的地方,壁画闪烁着昏暗中独有的金光,大量的黄金作为的颜料勾勒出上面的颜色,恺撒正在观摩的一幅壁画很抽象,画着有双翼的骷髅将一块骨头赠与一个人,骷髅与这个人组成了阴阳鱼的结构,金色的骷髅躺在黑色的背景,金色的人躺在白色的背景。
“我猜猛鬼众的士兵应该没有袭击这个楼层,按理来说,辉夜姬处于运行阶段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权限,没有任何人能抵达这个楼层。”源稚生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是坐电梯上来的。”恺撒还在观摩着那些壁画,看得很仔细,那些赭红和靛青色的壁画美得令人眩目,上面画着人身蛇尾的古代生物组成一条看不到头的祭祀队伍,他们高举火把,手持长杖,围绕着地洞舞蹈,地洞中躺着巨大的骸骨,骸骨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
真是糟糕。
源稚生看着恺撒·加图索仔细观摩壁画的模样不由心想,他不知道恺撒在这里等自己等了多久了,不过按照这个男人的记忆力,整个影壁的画作对方应该都粗略地记下来了吧?或许还有闲心用手机留影合照了几张。
这些都是蛇岐八家,或者说日本混血种最大的秘密,影壁上记录的是“真实的历史”,也是绝不能泄露的秘密,可现在,一个代表着秘党,甚至身份背景还与秘党高层的校董会有着紧密相连关系的男人将这一切都收之眼底了...那么他该怎么做?
“秘党研究了几千年才勉强拼凑起的龙族文明时代的疆域图,谁能想到一开始就完整地呈现在日本某座寺庙的一幅壁画上?”恺撒发出淡淡的感慨,“你们日本人果然没有奉献精神。”
源稚生不可置否。
“那个是你们神话之中的八岐大蛇吗?”恺撒突然抬手指向了影壁的一隅,源稚生看过去,见到那其中一幅的壁画,画里是八条长颈的狰狞怪兽趴在大地上,绳子般打结的八个头颅分别饮用八条河流上游的水,锋利的长尾将高山切开,腹部流出鲜红的水混入河中灌溉向下游被冰封的赤裸女人。
“是的。”源稚生说。
“我记得在《古事记》里八岐大蛇在你们的文化中象征着灾难,也象征着掌管灾难的神明,你们日本似乎有很多神,须佐之男,天照,月读,不过在这些神明里,八岐大蛇也算的上是最凶恶的一个,远远超出其他的神明,以至于想要杀死他都需要趁他喝醉,然后斩断他的八个头颅。”恺撒说,“才从战场上回来,面对那种怪物的感觉怎么样?”
“不太愉快。”源稚生说。
“就连你这样的超级混血种也会觉得棘手?”
“对手未必是比我差的东西。”源稚生回答。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牵着话题走,可现在却又别无他法。
即使恺撒背对他毫无防备,童子切也被他握在手里,按照彼此的战力对比,他可以很轻松地切下这个男人的脖颈,将他的死亡永远藏封在这个蛇岐八家最大的藏秘室,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很显然,恺撒也知道源稚生无法对自己动手,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他不仅通过一些手段进入了这个蛇岐八家最秘密的地方,甚至还等待着源稚生前来为他做免费的导游讲解。
“我以前一直以为‘超级混血种’这种说辞不过是对绝对力量的崇拜所产生的,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就和你们日本动漫所拍摄的一样,似乎整个世界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血统论,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超级赛亚人’,所以‘超级混血种’的诞生也是有迹可循的。”恺撒不失幽默地说着,指了指影壁。
那是一个最中心的位置被长明灯照得最美轮美奂的人形,用人鱼膏血绘制,黄金勾边,戴着羽冠,手持权杖。在那人形之下,所有的东西都匍匐在地上对他顶礼膜拜。
在那壁画之上,是最开始源稚生来时见到恺撒一直观摩的那副阴阳鱼的赠骨图。
这些图似乎是有联系关系的,从头到尾去看,似乎有人刻意地主观排布了这些壁画,另外的神明杀死的八岐大蛇,鲜血流遍八条河川,死去的大蛇将骨授予了被血融化冰封中的赤裸女人,女人成为了新的神明,背后长出了金色的双翼,皮肉融化只剩下美丽的骷髅,而金色的骷髅又将骨赐赐予了那勾金边的人形,让他成为了这片土地的统领者。
“借你们的辉夜姬翻译了一下上面的篆文,这个影壁上的壁画似乎都是一个系列的,名字翻译成中文的话应该叫做《白帝本生》?这个名字应该取自释迦摩尼佛本生画吧?”恺撒转头过来看向源稚生,似乎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一样上下仔细打量,“我一直以为你们本家称你为‘皇’只是一种源自日本的中二文化,可没想到这都是我在戴有色眼镜在看你,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有天照命存在,‘皇’也是有所溯源的——起码在发现这幅壁画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把‘皇’这个字上下拆开来念,毕竟我的中文造诣还没有到一触即通的地步...”
“你发现了日本混血种最大的秘密。”源稚生见恺撒如此松散的态度,拇指也没从刀柄上放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以及他身后那在长明灯下斑斓宏大的诡秘影壁,淡淡地说,“是的,日本混血种大多数都是白王的血裔,秘党很久以前就以为我们灭亡了,但我们还在这里,传承着自己的血统和文化。”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问题。”恺撒顿了一下,看向源稚生问,“白王在龙族的历史记载之中是象征着‘精神’这一位最神秘的元素的掌管者,他的后裔的血脉之中也拥有着极高的精神天赋,白王的神谕庇佑他的族裔即使跨过临界血限也能拥有一定澄澈的心灵,即血管里流淌着足以让人变成死侍的龙血,却也依旧保持着人的心智——你就是这里面最极端的例子,用林年的话来说,他从未见过你使用血统精炼技术,但你却拥有接近三度暴血的力量,和他是差不多的怪物。”
“你想从我这里挖掘白王血裔如何控制血统的秘密吗?”源稚生微微偏头,凝视这个金发男人。
他没有忘记,恺撒·加图索这个名字之中的加图索意味着什么,本部小组这个时候来到日本又可能藏着秘党怎样的心思,如果恺撒的诉求是这样的话,一切倒也合情合理了起来。
可白王血裔与生俱来的天赋是无法解析或者赠与的,这是一个矛盾点,而秘党永远都是贪婪不知满足的怪物。
源稚生沉默之中面无表情地思考着如何展开这场谈判,思考着这个恺撒在秘党之中代表着什么样的位置,以及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冲突。
可没想到的是,恺撒接下来抛出的问题直接让他思绪中断,愣在了原地。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对白王血裔如何突破临界血限没有兴趣...我只是单纯好奇——作为白王血裔之中的‘皇’,你和林年有没有某种血缘上的关系。”恺撒上下审视着源稚生认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