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在脚下翻涌成海,等我看清那座石门时,青藤缠绕的门楣上\"玄影\"二字正往下淌水,像被谁哭湿了。
明璃的紫焰烧得我后颈发烫,她凑在我耳边轻笑:\"阿白,这门比我还冷。\"话音未落,石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入眼的不是雾里的山坳,而是悬空的断崖。
我踉跄半步,明霜的手立刻攥紧我手腕。
她的冰晶顺着皮肤爬上手背,替我稳住摇晃的神魂——脚下哪有什么实地?
分明是无尽的虚无,黑得发蓝的虚空里浮着星子般的光粒,而头顶正倒悬着另一片天,赤金与幽紫的流光纠缠成网,像有人把银河撕成了碎片。
\"因果断崖。\"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那个总在暗中帮我们解读秘闻的神秘书生。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挂着串铜铃,此时正站在石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半块残碑。
明璃的魂火\"噌\"地窜高三寸,紫焰凝成利爪:\"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从你们在山谷捡起石灵的玉简时。\"书生抬头,目光扫过我腰间的储物袋,\"这断崖曾是墨玄陨落之地——你该听过这名字,墨氏先祖,那位以医道证道太素境的大能。\"他顿了顿,铜铃轻响,\"也是你的命运转折点。\"
我喉咙发紧。
墨玄的名字在家族古籍里只出现过三次,每次都被重重封禁,连老祖都不敢多提。\"通行的条件?\"我直接问。
\"理解因果。\"书生指了指头顶的流光,\"这里是时间与命运的交缠处,幻象会撕开你最隐秘的执念。
走不过去的人,会永远困在过去或未来——比如...\"他突然笑了,\"比如刚才追你们的清风血魔,此刻正困在三百年前的战场里杀得痛快呢。\"
明霜的冰镜在掌心泛起冷光,她抬手划出冰晶屏障,棱形的护盾裹住我们三人:\"阿白,我护着神魂。\"
明璃的魂体凝成实体,伸手戳了戳护盾边缘,紫焰与冰晶相撞溅起火星:\"我探路。\"她回头看我,眼尾的红痣像滴要落的血,\"你攥紧玉简,找碑碎片。\"
我摸出发烫的玉简,神识刚探入就被拽进一团光雾。
模糊的影像里,有座白玉台悬浮在虚空中,台中央嵌着块泛着青光的碑——是第四块碎片!\"命镜台。\"我低声道,\"在断崖最深处。\"
明璃的紫焰突然凝成箭头,指向断崖边缘:\"走。\"
踏出去的瞬间,脚底的虚无突然变成实地。
是青石板,沾着晨露,远处飘来槐花香。
我愣了愣——这不是墨府的后院?
我小时候总在这儿躲家主夫人的鞭子。
可不对,我出生前这儿该是片野林...
\"看天。\"明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冰碴子。
我抬头。
天庭的云是血色的。
仙帝跪在最前,玄色龙袍沾着血,他身边是位红衣女子,发间金步摇坠着血珠——是魔女?
我曾在古籍里见过她的画像,那个与仙帝相恋却被天道不容的女子。
此刻两人膝下是团襁褓,婴儿的哭声像根针,扎得我耳膜生疼。
\"交出来。\"天际传来炸雷般的轰鸣,\"他带着混沌之气,会毁了六界。\"
魔女突然抬头,她的眼睛是金红双色,与我镜中偶尔闪过的眸光一模一样。\"要杀便杀我。\"她护着襁褓后退,\"他才出生三天,什么都不知道。\"
\"娘!\"我脱口而出,喉头发哽。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可此刻心脏像被攥住,疼得喘不上气。
仙帝的手指深深掐进青石板:\"若不交,六界会因他的因果崩塌。\"他抬头时,我看清了他的脸——与我有七分相似。
襁褓里的婴儿突然不哭了,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肉乎乎的,朝着魔女的脸抓。
她低头亲了亲那只手,眼泪砸在婴儿手背上:\"阿白,娘的阿白...\"
我浑身血液凝固。
\"如果我没有出生...\"我喃喃,指甲掐进掌心,\"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绝脉,不会被老祖夺根骨,不会让明家姐妹涉险,不会让六界...\"
\"阿白!\"明璃的声音突然变远,像隔着层毛玻璃。
我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透明,脚下的青石板变成了流动的光粒。
头顶的时空流光里,有无数个\"我\"在闪现——被夺根骨时的冷笑,第一次用玄针续命时的颤抖,抱着明霜被雷劈时的咬牙。
\"因果从来不是单行道。\"神秘书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你以为不出生就能斩断浩劫?
可魔女会因你之死入魔屠尽天庭,仙帝会自毁道基随你轮回,六界照样要塌!\"
我猛地抬头。
幻象里的魔女正将襁褓递向天际,她的眼泪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每一滴都变成我后来见过的画面——明璃为我燃烧残魂时的笑,明霜用冰镜替我挡剑时的泪,石灵消散前塞给我玉简的手。
\"墨白!\"
这次是明璃的声音,带着魂火灼烧的焦味。
我恍惚看见她的紫焰穿透了幻象,魂体正剧烈震颤,指尖的紫火几乎要烧到我眉心。
明霜的冰晶护盾出现裂痕,她的冰镜映出我苍白的脸,眼底的光正在熄灭。
\"阿白,你动摇了。\"明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冰晶顺着我的手臂爬进血脉,\"你动摇的时候,神魂就会被幻象吞掉...\"
我突然想起石灵消散前说的话:\"这世界最狠的不是刀,是人心的裂缝。\"
头顶的时空流光突然炸响,幻象里的魔女抬头冲我笑了,她的唇形分明在说:\"我的阿白,要替娘看看这世界有多好。\"
婴儿的手还在抓,这次抓住的是我的指尖。
\"噗——\"我喷出一口血,眼前的幻象开始碎裂。
明璃的紫焰\"轰\"地裹住我,魂体几乎要透明:\"撑住!\"她的声音在发抖,\"你要是被吞了,我就烧了这破断崖给你陪葬...\"
我攥紧腰间的玉简,感受着命镜台的方向。
鲜血滴在青石板上,渗进缝隙的瞬间,所有幻象突然倒转——魔女收回襁褓,仙帝站起身,天际的轰鸣变成了祝福。
\"因果...不是选择。\"我抹了把嘴角的血,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是承担。\"
明霜的冰镜\"咔\"地又裂了道缝,她扑过来抱住我,冰晶顺着后颈爬进识海,替我稳住翻涌的神魂。
明璃的紫焰弱了几分,却更紧地缠在我手腕上,像根救命的绳。
\"走。\"我扯了扯她们的手,\"命镜台还在前面。\"
明璃突然僵住。
她的魂火凝成实质的手,按在我后颈,紫焰灼烧的温度里带着慌乱:\"阿白...你的神魂在抖。\"
我正要说话,头顶的时空流光突然炸开团金光。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幻象,正顺着我的神魂裂缝钻进来——是明璃的残魂?
她的魂火里裹着段记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蹲在乱葬岗啃糖葫芦的笑:\"小大夫,你要是死了,谁给我治魂伤?\"
\"明璃...\"我喉咙发紧。
她的紫焰突然烧得更旺,魂体几乎要透明:\"闭嘴,走你的。\"
可我知道,她已经察觉了。
我的神魂正在被幻象啃噬,像块被虫蛀的玉,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明霜的冰晶在我识海织成网,替我挡住最锋利的碎片;明璃的魂火则化作针,哪里裂了就扎哪里,疼得我直吸气。
\"前面有光。\"明霜突然说。
我抬头。
虚无的尽头,有座白玉台悬浮着,台中央的碑碎片正泛着青光,像颗会呼吸的星。
\"命镜台。\"我舔了舔发苦的唇,\"到了。\"
明璃的紫焰突然烫得惊人,她的魂体在我身后晃了晃,轻声道:\"阿白,你刚才...喊了'娘'。\"
我脚步顿住。
她没再说话,只是将紫焰缠得更紧。
明霜的冰晶爬上我手背,凝成朵小花,凉丝丝的,像句没说出口的安慰。
头顶的时空流光还在翻涌,脚下的虚无里传来无数声音——有我小时候被打的哭,有明家姐妹的笑,有石灵消散前的叹息。
\"因果啊...\"神秘书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你以为是枷锁,其实是...回家的路。\"
我深吸口气,拽着她们的手,朝着那座光中的台,迈出了下一步。
(明璃的紫焰突然剧烈震颤,她盯着我发白的后颈,魂火里的记忆碎片开始疯狂翻涌——那是墨白神魂深处的裂痕,正渗出幽蓝的光。
)
明璃的紫焰突然烫得我后颈生疼,她魂体凝成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我皮肉里:\"墨白!\"这声喊带着残魂灼烧的焦味,像根烧红的银针猛地扎进我识海。
我眼前的幻象碎片\"哗啦\"碎成星子,终于看清她眼底翻涌的紫焰里全是慌乱——她的魂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发间那朵我用玄针替她凝的魂花,瓣尖已经开始透明。
\"你刚才...在跟幻象里的'娘'共情。\"明璃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笑,\"我见过太多修士死在这种执念里,他们总以为自己能改写过去,结果连现在都赔进去。\"她的手从后颈滑到我腕间,紫焰裹住我发抖的手指,\"听着,你现在不是墨玄,不是那个被天道追着索命的婴儿,你是墨白。
是被家主夫人拿鞭子抽大的墨白,是被老祖剥了根骨还能活下来的墨白,是...\"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是明璃和明霜的墨白。\"
我喉间发甜,又要呕血,却被明霜的冰晶堵住了。
她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前,冰镜贴在我心口,凉意顺着血脉往四肢钻:\"阿白,你的神魂裂缝在扩大。\"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碴,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再拖下去,就算我们烧了残魂,也补不上...\"
\"走。\"我攥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拽住明璃,\"去命镜台。\"
脚下的虚无突然变得粘稠,像踩着化不开的浓墨。
每一步都要费尽力气,明璃的紫焰在前方劈出条光路,明霜的冰晶在两侧筑起冰墙,替我们挡住飘来的幻象碎片——有我被老祖用玄铁锁在祠堂的夜,有明璃第一次用残魂替我挡剑时的笑,有石灵消散前那句\"因果是回家的路\"。
\"到了。\"明霜的冰镜突然泛起刺目的光。
白玉台就悬在五步外,台中央的碑碎片泛着青芒,像块会呼吸的玉。
我盯着那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墨府药庐翻到的残卷——《玄体素针解》最后一页画的,就是这样的青光。
\"是谁?\"
沙哑的质问从碑碎片里炸响。
我猛地抬头,看见道半透明的虚影从碑中升起——是个穿玄色医袍的老者,眉骨处有道剑疤,目光扫过我时,我腰间的《玄体素针解》残卷突然发烫,在储物袋里发出蜂鸣。
\"命问之灵。\"明璃的紫焰缩成小团,护在我身侧,\"墨玄当年设下的守碑灵。\"
虚影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突然笑了:\"像,真像。\"他抬手,指尖凝出团光,里面是我刚才在幻象里看到的画面——魔女护着襁褓,仙帝跪在血云下,\"三百年前,我站在这里问他:'可愿承受命运之重?
'他说'愿',于是我把玄骨道的传承交给他。\"虚影的光团转向我,\"现在我问你:'可愿承受命运之重,代吾完成未竟之事?
'\"
我望着光团里的画面,突然想起明璃说的\"现在\"。
幻象里的婴儿是墨玄?
还是我?
可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光团边缘看见了更清晰的碎片:明璃为我燃烧残魂时,魂火里跃动的不是痛苦,是解脱般的笑;明霜用冰镜替我挡雷劫时,冰晶碎成星子落进我掌心,每粒都刻着\"活着\";石灵把玉简塞进我手里时,他说的不是\"替我\",是\"替你自己\"。
\"我愿承此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稳,\"但我亦愿逆此命。\"
虚影的光团\"轰\"地炸开,化作千万点流萤绕着我飞。
明璃的紫焰突然暴涨,替我挡住最亮的那簇——她知道我神魂有伤,不敢让流萤钻进来。
可那些光萤却绕过紫焰,轻轻落在我眉心,像母亲的吻。
\"好个'承此命,逆此命'。\"虚影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墨玄那小子当年只敢说'承',你倒比他多了份胆气。\"他抬手,碑碎片\"咻\"地从台中央飞出,悬在我掌心上方,\"拿去吧。
碑文最后一句,在'轮回祭坛'等你。\"
我伸手接住碑碎片,凉意顺着掌心窜进识海。
那些光萤突然钻进碑身,青芒大盛,我看见碑上浮现出新的字迹:\"玄骨道终章,轮回见真章。\"
\"祭坛...\"明霜的冰镜突然映出远方的虚空,雾蒙蒙的深渊里,隐约有座黑黢黢的建筑轮廓,像座倒扣的山,\"那是...\"
\"轮回祭坛。\"虚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他的身影开始消散,\"记住,你要找的不只是传承,是...是...\"他的话被风吹散,最后只余下句叹息,\"因果尽头,莫忘本心。\"
明璃的紫焰突然弱了大半,她晃了晃,差点栽进我怀里:\"阿白,我撑不住了...\"她的魂体淡得几乎透明,发间的魂花已经只剩花萼,\"这破断崖的时空乱流...在啃我的残魂...\"
\"我背你。\"我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她的重量轻得像片纸。
明霜立刻贴上来,冰晶顺着我后颈爬进识海,替我稳住翻涌的气血。
\"看前面。\"明霜突然说。
我抬头。
刚才还虚无的断崖边缘,不知何时立起了那座青藤缠绕的石门。
神秘书生的铜铃在门后轻响:\"恭喜过关。\"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轮回祭坛的雾,可比这断崖浓多了。\"
我抱紧明璃,感受着掌心碑碎片的凉意。
远方的深渊里,祭坛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双藏在雾里的眼睛,正等着我走近。
\"走。\"我对明霜说,\"先回石灵的洞府养伤。\"
明霜的冰晶在我手背凝成朵小花,凉丝丝的。
明璃把脸埋在我颈窝,魂火轻轻蹭着我耳垂:\"阿白,等我魂体养好了...我要去轮回祭坛前,给你烤串糖葫芦。\"
我笑了。
掌心的碑碎片突然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我望向远方的雾,那里有座祭坛,有未揭的真相,有...或许,有母亲的答案。
但此刻,我怀里有要护的人,掌心有要守的传承。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