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那场耗尽心力却圆满无比的风筝仪式后,王秀兰在返程的车中便沉沉睡去,回到特护病房后,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休眠,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脸上带着放风筝时定格的那抹宁静满足,仿佛所有的疲惫与执念都在高飞的蝴蝶中得到了安放,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得令人心宽,赵峰团队连日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这难得的深度睡眠,对油尽灯枯的身体而言,是极其宝贵的修复机会。
苏成守在床边,目光掠过母亲沉睡中舒展的眉头,落在枕边那只安静栖息的蝴蝶风筝上,斑斓的翅膀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朵朵点上的小红花像沉睡的星。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存放的半枚玉珏,那温润中透着的奇异冰凉,似乎也因母亲此刻的安宁而柔和了几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轻鸣,时间流淌得缓慢而平和。
然而,堡垒之外的阴影从未散去,东南亚,“雾隐谷”边缘的雨林深处。
代号“苍鹰”的行动组长和他的搭档“夜枭”,此刻正伪装成颂恩情妇玛拉随行保镖的模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湿滑的兽径上,空气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浓得化不开的瘴雾缠绕在参天古木之间,遮蔽了天光,也吞噬了大部分声,颂恩亲自带领的补给队沉默行进,前后都是他豢养的死士,眼神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浓雾,手中自动步枪的保险早已打开,沉重的补给箱压在肩上,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泥印。
“苍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隐藏在宽檐帽下的锐利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越深入,环境越诡异,参天古木的虬结根须裸露地表,形成天然的拒马和陷阱,其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散发腐败气味的苔藓,浓雾中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和不知名生物的尖锐嘶鸣,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植物腐殖质气息和某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腥甜的香味,吸入肺里隐隐带来眩晕感。
“还有多久?”“苍鹰”压低声音,用伪装过的当地土语问前面带路的死士小头目。
小头目头也不回,声音冷硬:“闭嘴,跟着走,不该问的别问。”他警告性地瞥了“苍鹰”一眼,手指在扳机上敲了敲。
“苍鹰”立刻垂下头,做出畏惧顺从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将小头目手腕内侧一个露出的、模糊的三重同心圆树形刺青牢牢记住——与外围工事上发现的徽记一致,他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植入皮下的微型传感器正将沿途的环境参数——空气成分、地磁强度、生物信号密度——加密传输回后方的“影子”指挥中心。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的浓雾剧烈翻涌起来,如同煮沸的汤锅!一阵低沉、悠长、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号角声穿透雾气,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死士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枪口齐刷刷抬起,指向号角传来的方向,颂恩脸色一变,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浓雾缓缓向两侧分开,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的帷幕,四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径前方,他们身形精悍,穿着一种用深色树皮纤维和暗绿苔藓编织成的奇特衣物,脸上涂抹着黑白相间的油彩,勾勒出如同古老图腾般的纹路,眼神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情感,每人手中握着一柄形制古朴、刃口却闪烁着幽幽蓝芒的弯刀,刀柄上赫然镶嵌着缩小版的三重同心圆树形徽记!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颂恩和整个队伍,用沙哑难懂的古语说了几句。
颂恩立刻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也用那种古语快速回应,并示意手下抬上几个标记着红色十字的特殊补给箱。
守卫审视片刻,目光尤其在“苍鹰”和“夜枭”这两个陌生面孔上停留了数秒,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压力。“苍鹰”感觉自己的伪装几乎要被看穿,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努力维持着保镖的麻木表情,心跳如擂鼓。
守卫首领最终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队伍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再次启程,穿过守卫把守的隘口,就在“苍鹰”与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守卫首领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腕上伪装用的廉价电子表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一丝极其隐晦的疑虑。
有麻烦了!“苍鹰”心中一凛,立刻通过植入耳蜗的微型通讯器,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唇语发出加密警报:“身份疑暴露,守卫首领留意电子设备,谷内情况不明,请求预案启动。”
消息化作加密数据流,穿越万里雨林与电磁屏障,瞬间抵达枫林苑医院地下的“影子”指挥中心。
苏成几乎在警报传来的同时就接到了信息,他正轻轻为母亲掖好被角,指尖传来的平稳温度让他稍感安心,加密通讯器的震动打断了他的凝视,屏幕亮起,“苍鹰”的警报和前方同步传输回的、经过处理的守卫影像瞬间映入眼帘。
苏成的眼神瞬间冰封,病房内温馨的宁静被无形的寒意刺破,他看了一眼沉睡中依旧带着安宁弧度的母亲,无声地退到病房外的休息区。
“确认守卫反应?”苏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
“守卫首领视线在‘苍鹰’手腕电子表停留超过1.5秒,嘴角下压3度,瞳孔有短暂收缩,微表情分析显示‘警惕’与‘怀疑’概率超过85%。”技术组负责人冷静的声音传来,同时将放大的守卫面部微表情分析图传输过来,“‘圣所’对外界科技产品极其敏感,尤其电子设备。‘苍鹰’的伪装表虽廉价,但仍是现代制品。”
“启用‘静默’预案!”苏成指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命令‘苍鹰’‘夜枭’:第一,立刻销毁所有非必要电子设备,只保留植入式生命体征监测及紧急信标;第二,放弃主动探查,一切行动以颂恩指令为准,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第三,如遇身份盘查或突发冲突,授权使用极端武力突围,首要目标——获取玉珏情报或样本!第四,通知外围‘接应点’,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强攻接应!”
“明白!‘静默’预案启动!指令已加密下达!”影子回应迅速。
结束通讯,苏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母亲病榻旁难得的宁静,被万里之外雨林深处一道冰冷的怀疑目光轻易撕裂,那半枚玉珏在胸口散发着温润的凉意,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紧紧压在他心头。他转头,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安睡的母亲,那抹宁静的睡颜,在未知的凶险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
他缓步走回病房,在母亲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那只贴着旧创可贴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脉搏平稳而微弱,他将另一只手覆上,掌心紧贴着自己胸口存放玉珏的位置,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玉石,也像是在汲取某种无形的力量。
“妈,再等等我,”他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外面有风雨,但儿子给您挡着,您的风筝线,我攥着呢。”
病房里,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是唯一的背景音,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平静之下,是涌动的暗流,万里之外,“雾隐谷”的浓雾深处,致命的危机如同潜伏的毒蛇,正悄然昂起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