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模考的余温还没散尽，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触目惊心的“14”。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高三最后的日子，以一种兵荒马乱又充满仪式感的方式，飞速奔向终点。
周五下午，阳光正好。整个高三都弥漫着一种躁动又感伤的气息——拍毕业照的日子到了。
教室里炸开了锅。女生们早就换上了精心准备的裙子，五颜六色，像一群突然闯入教室的蝴蝶。沈听语是一身简约的浅蓝色连衣裙，衬得气质愈发清冷；苏晚星穿了条活泼的鹅黄色小洋裙，像颗小太阳；沈听雪则是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安静地站在姐姐身边。
男生们则清一色地翻出了压箱底的西装，努力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我和周遇安、向然、谢云归几个，都穿了统一的深灰色西装（周遇安贡献了他爸淘汰的存货），站在一起，周遇安对着玻璃窗照了照，咧嘴一笑：“啧，哥几个这气势，走出去像不像斧头帮收保护费的？”引来一片哄笑。
在一片喧闹声中，我本应全身心地投入到与同学们的嬉闹中去，但不知为何，我的目光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通往操场的方向。我看到一班的同学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朝着操场走去，那里有学校为他们搭好的拍照台子。他们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仿佛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班级合影，而是一场盛大的庆典。
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时，一个身影突然闯入了我的视线。那是叶瑶。她也穿着一条裙子，一条浅粉色的及膝连衣裙，裙摆上点缀着细小的白色碎花，宛如春天里盛开的花朵，清新而淡雅。这条裙子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如雪般晶莹剔透。
她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宛如天使降临凡间。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穿裙子。第一次，是在高二下学期的那个暑假，一个闷热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热气，让人感到有些窒息。她红着脸，特意把我叫到了学校后门的小公园里。当我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她身着这条新买的裙子，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棵树下，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那时候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里面透露出的羞涩和期待，让我瞬间被她的美丽所倾倒，甚至忘记了呼吸，完全挪不开眼睛。
此刻，她依然很美。只是这份美丽，不再是为我绽放。她正和顾今说笑着，顾清屿站在她旁边，很自然地替她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她微微侧头，对顾清屿露出一个浅浅的、放松的笑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有点涩，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想中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更多的，是一种……遥远的、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怅然。
她站上了拍照的高台，在班级队列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靠在教室门口，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穿过十几米的距离，牢牢地锁在她身上。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微微抬着头，看着镜头方向，脸上带着属于毕业季的、公式化的笑容。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一军训时，那个燥热的午后。我抱着刚领的军训服，在混乱的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穿着宽大军训服却依然显得很灵动的女孩。心跳加速，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临！发什么呆呢！快点啊！轮到咱们班拍照啦！”周遇安扯着他那大嗓门，像一道惊雷一样，把我从恍惚的状态中猛地拽了回来。
我回过神，只见一班的同学们已经拍完照，人群渐渐散开。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着，终于，我看到了叶瑶的身影，她正随着人流缓缓往下走，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如潮水般不断翻涌的旧时光暂时压下去。
“来啦！”我定了定神，高声应了一句，然后快步跟上兴奋又紧张的同学们，一起涌向操场。
站在属于我们高三（3）班的位置上，我环顾四周，身边是一群穿着同款“斧头帮”西装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而在我们前面，则是一群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生们，她们或微笑，或窃窃私语，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摄影师站在镜头后，热情地指挥着：“来！同学们！看这里！笑一笑！开心点！今天可是毕业的大日子哦！”
“茄子——！”同学们齐声喊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甜——！”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三班必胜——！”最后，我们一起喊出了这句充满信心和期待的口号。
各种口号混杂着青春肆意的笑声，在操场上空回荡。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努力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这一刻，所有的压力、迷茫、痛苦似乎都暂时退散了。
只有一种强烈的、混杂着不舍和祝福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为这个奋斗过、挣扎过、笑过也哭过的班级，为身边这群吵吵闹闹却始终陪在身边的兄弟，也为这即将落幕的高中时代。
“咔嚓！”
时间，在这一刻被永远定格。
拍照结束，人群瞬间散开，像炸开的烟花。大家尖叫着，欢呼着，拿着手机、相机，疯狂地寻找着要合影的对象。老师被围得水泄不通，同学之间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做着各种搞怪的姿势。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搜寻着那个粉色的身影。看到晨野红着脸被苏晚星拉过去拍照，看到林阳大大咧咧地搂着沈听雪的肩膀比耶，看到沈听语被几个女生簇拥着……心里某个角落，那个被我刻意压下的念头，又悄悄冒了出来。
我也想和她拍一张照片，哪怕这只是最后一张。这究竟算是对那段青春岁月的彻底告别呢？还是我心底深处那点不死心的念想在作祟呢？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谢云归那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是一个精准的雷达一般：“目标出现：叶瑶。坐标：东南方，梧桐树下。当前状态：空闲。”
听到这个消息，我猛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叶瑶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似乎是在等待着顾今或者其他什么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就在这时，沈听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十分了然。她轻轻地说道：“想去就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紧接着，周遇安也像一阵风一样窜了过来，他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大大咧咧地说道：“就是嘛！江哥，你还磨蹭什么呢！走走走！哥几个陪你一起去壮胆！不就是拍张照片嘛！多大点事儿啊！别给自己留下遗憾哦！”
最后，向然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推了我一把，好像在催促我赶快行动起来。
兄弟们的怂恿像最后一把推力。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在周遇安和向然一左一右的“护送”下，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壮士，朝着那棵梧桐树走去。谢云归和沈听语默默地跟在后面。
叶瑶看到了我们，或者说，看到了被簇拥着走过来的我。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想转身走开。
“叶瑶！”周遇安抢先一步，笑嘻嘻地开口，声音洪亮得能震下几片树叶，“毕业快乐啊！拍张合照呗？好歹同学一场，留个纪念嘛！你看江临都特意过来了！” 他直接把话挑明，把我推到了前面。
叶瑶的脚步顿住了。她看了看周遇安，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有尴尬，有犹豫，最终，那抹疏离还是占了上风。但她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遇安立刻掏出手机，指挥着：“快快快！站近点！江哥你站叶瑶旁边！对！就这样！笑一个！自然点！”
我和叶瑶僵硬地并排站着，中间隔着至少半个人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我不敢看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周遇安的手机镜头。她也一样，侧着脸，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勉强的、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容”。
“咔嚓！”随着周遇安按下快门的声音响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画面被定格，记录下了我们之间那一瞬间的距离。
拍完照后，我和叶瑶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一般，几乎同时如释重负地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被拉得更远了。
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我们之间，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尴尬。这种沉默仿佛能够拧出水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呃……”我喉咙有些发干，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我犹豫之际，叶瑶的声音突然响起：“高考……”然而，她的话才刚刚说了一半，便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戛然而止。
我们俩都明显愣了一下，显然都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叶瑶似乎下定了决心，她飞快地说道：“高考加油。”声音依旧很低，而且说完之后，她的眼神便开始躲闪，似乎不敢再与我对视。
“嗯……你也是，高考加油。”我也有些生硬地回应道，同样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再去看她。
说完这两句比陌生人还客套的话，我们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转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开。没有告别，没有回头。好像多停留一秒，都会引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心里那点残存的、微弱的火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平静，带着点尘埃落定的疲惫。
“哎！江哥！跑啥！”周遇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和向然、谢云归、沈听语追了上来。
“拍完了？感觉咋样？”向然挤眉弄眼。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周遇安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行了行了！仪式完成！走！咱们找老师们拍去！老王！方师太！疏铜姐！一个都不能少！”
接下来的时间，被兄弟们的热情和喧闹填满。被他们拉着，和班主任方守恒拍了“师生情深”，和物理老王拍了“学术探讨”，最后，被簇拥着来到了疏铜姐面前。
疏铜姐今天也穿了条优雅的米白色裙子，看到我们这群闹哄哄的家伙，笑着摇了摇头。周遇安咋咋呼呼地指挥站位：“来来来！疏铜姐站c位！江哥你站疏铜姐旁边！对对对！靠近点！疏铜姐可是你的大恩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疏铜姐身边。她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拍照时，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拍完照，人群散开一点。疏铜姐看着我，眼神温和而明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和祝福，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
“江临，考场上稳住心态。老师相信你。”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记住，前面会有更好的风景，更好的人，在等着你。千万不要在考试的时候，再去想……考完了会不会怎么样，嗯？”
她的话像一阵暖风，轻轻拂过心头。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信任，有期许，还有对未来的笃定。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哽：“嗯！记住了，疏铜姐！谢谢您！”
说完，我像是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失态，也像是急于奔向某个新的开始，对着兄弟们喊了声：“我先撤了！” 便转身，穿过喧闹的人群，快步走向校门。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红色，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我缓缓地走出校门，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如电影般迅速向后飞驰。阳光透过车窗，轻柔地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有些刺眼，但却无比明亮。我静静地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让思绪沉浸在今天的回忆之中。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今天的一幕幕场景：喧闹的班级合影，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梧桐树下那尴尬又短暂的定格，疏铜姐温暖的话语和信任的眼神，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还有兄弟们吵吵闹闹的笑脸，那些充满活力和朝气的画面，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心口那片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在这一刻被这耀眼的阳光一点点地填满了。这不再是关于某个人的执念，而是一种更为开阔的、对未来的模糊期待。就像车窗外那道耀眼的光，虽然前路或许充满未知，但这光亮本身，就足以让人鼓起勇气，坚定地走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那渐渐远去的学校。高考，我来了！我将带着这份对未来的期待和勇气，去迎接人生中的重要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