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县的天,亮了,又似乎没全亮。
城隍庙临时医疗营地内,李承乾一夜未眠。
他并非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昨日审案的种种情形,百姓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刘明德等人贪婪无耻的嘴脸,以及最后那血淋淋的场面,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对付这些刮地三尺、草菅人命的狗官,就必须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慑宵小,才能还百姓一个公道。
但他毕竟是来自一个和平年代的灵魂,即便穿越三年,也早已习惯了东宫的安逸。这般大规模的杀戮,对他而言,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呼……”李承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他走到帐外,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营地里已经有了动静,杜荷带着医工们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准备给下一批病患进行“贞观驱疫方”的注射。房遗爱则在清点从刘明德府库中抄没出来的粮食和布匹,准备用于赈济灾民。
英国公也早早起身,正在巡视营地周边的防务。见到李承乾出来,他大步走了过来,抱拳道:“殿下。”
“英国公早。”李承乾点了点头。
李积看着李承乾略显疲惫的面容,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昨日之事……一次斩杀朝廷命官及从属百余人,此事体大。消息传回长安,恐怕朝中会掀起轩然大波......”
李承乾闻言自然知道李积的意思,虽然刘明德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未经三法司会审,更未请旨陛下,便擅自处决了从四品下的县令及其党羽,这在注重法度和程序的朝廷看来,无疑是僭越之举。
李承乾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英国公所言孤也清楚,但,孤乃大唐太子,孤见不得这些!”
他顿了顿,霸气十足:“至于朝中那些老顽固,他们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孤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这大唐的百姓!何须向他们解释!”
李积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太子,心中暗自感叹。这位太子殿下,与以往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简直判若两人。这份杀伐果断,这份担当,隐隐已有太宗皇帝当年的风采。
“殿下说的是。”李积不再多言,他本就不愿参与到这继承者们的争斗中,此次能提着一嘴纯粹是,看着李承乾这段时间的表现,心中也是非常赞赏的。
李承乾转向房遗爱,吩咐道:“遗爱,立刻写一道奏疏,将岐山县之事,以及刘明德的罪状,详细呈报父皇。加急送往长安。另外,告诉父皇,岐山县如今百废待兴,县令及一应属官皆已伏法,请父皇尽快遴选贤能,十日之内派人前来接管,莫要耽误了地方民生。”
“是!大哥!”房遗爱领命,匆匆去办。
接下来的几日,岐山县在李承乾的主持下,迅速恢复了秩序。医疗营地内,在“贞观驱疫方”的救治下,越来越多的疫病患者脱离了危险,病情开始好转。从刘明德家中抄没出来的粮食和财物,也分发给了受灾的百姓和受害者家属。整个岐山县,一扫往日的阴霾,渐渐焕发出生机。百姓们对这位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更是感恩戴德,家家户户都自发地为他立起了长生牌位。
而此时的长安城,甘露殿内。
李世民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眉头紧锁。王德侍立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用黄绫包裹的奏疏:“陛下!岐山县加急!”
李世民眉毛一挑,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承乾那逆子在疫区又惹出什么幺蛾子了?他放下手中的御笔,沉声道:“呈上来!”
王德连忙接过奏疏,小心翼翼地递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接过奏疏,迅速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混账东西!”刚看了几行,李世民便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王德吓得一哆嗦,连忙向后挪了几步,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太子殿下这次怕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然而,李世民接下来的反应,却让王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有怒意,又似有赞赏,更多的却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个刘明德,当真是死有余辜!贪墨赈灾粮款,倒卖救命药材,逼死良善,强抢民女……简直罄竹难书!”李世民咬牙切齿,显然对刘明德的所作所为愤怒到了极点。
“至于高明……”李世民顿了顿,眉头又皱了起来,“一夜之间,斩杀朝廷命官及其党羽一百一十七人……这个逆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这是要干什么?把朕的朝廷官员当西瓜砍吗?!”
作为帝王,李承乾这种擅自处决朝廷命官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是对朝廷法度的践踏。他自然是生气的。
但是,转念一想,承乾此举,虽然手段激烈了些,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百姓,是为了惩治贪腐,是为了稳住民心。那股子杀伐果断的劲儿,那份为民做主的担当,不正像当年的自己吗?
“哼!虎父无犬子!干得……倒也不算太差!”李世民心中暗道,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弧度。这小子,总算有点太子的样子了。
正当李世民心中百感交集,有些纠结如何处置此事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观音婢?”李世民一愣,连忙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太医不是说让你好生静养,莫要随意走动吗?”
只见长孙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虽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却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臣妾在殿中躺了许久了,正好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长孙皇后柔声笑道,目光落在李世民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心疼,“陛下可是又为国事操劳了?”
“一点小事,不碍的。”李世民扶着长孙皇后在软榻上坐下,语气温和了许多。
两人温存片刻,长孙皇后状似无意地问道:“陛下,承乾在灾区,可有消息传来?”
李世民闻言,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疏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这逆子,又给朕惹麻烦了。”
长孙皇后接过奏疏,仔细阅读起来。越看,她秀眉蹙得越紧,脸上也渐渐笼罩上一层寒霜。待看到刘明德的种种恶行,以及李承乾雷霆手段将其斩杀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又化为深深的忧虑。
“这个刘明德,真是死不足惜!”长孙皇后放下奏疏,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慨。随即,她美眸一转,对着李世民盈盈一拜,柔声道:“不过,臣妾倒要恭喜陛下了。”
李世民有些疑惑:“哦?喜从何来啊?”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道:“承乾此举,虽有不妥之处,但其爱民如子之心,为民伸冤之勇,以及临机决断之魄力,不正是陛下想他成为的样子么?大唐的太子不正该如此吗,遇到此等祸国殃民之辈,若还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才是真正让陛下失望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坚定:“臣妾以为,承乾此番,锋芒毕露,一往无前,正是他身为太子应有的担当。高明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皇母后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孩子了,他正在努力成长为一个能够为陛下分忧,为大唐撑起一片天的储君。”
李世民闻言,陷入了沉思。长孙皇后的话,如同一股清泉,涤荡着他心中的烦躁与纠结。是啊,他一直希望承乾能够强硬起来,能够有自己的主见和魄力,如今承乾真的做到了,自己又在犹豫什么呢?
“观音婢,你说的对。”李世民点了点头,“朕本乃千古一帝,朕之太子,自当一往无前!”
他想起当年自己面对兄弟逼迫,若不是当机立断,发动玄武门之变,恐怕早已是冢中枯骨,哪有今日的大唐盛世?承乾这小子,骨子里还是有他李家的血性的!
就在此时,王德又急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陛……陛下……”
“又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李世民心情刚好转一些,见王德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不悦。
王德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禀报道:“陛下,殿外……殿外有魏徵、褚遂良、张玄素等数十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弹劾太子殿下在岐山县擅杀朝廷命官,罔顾国法,请求陛下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