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徵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进了显德殿。
他一夜未眠。
昨夜里,他将那份《科举改制》的草案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几十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烫得他心潮起伏,既兴奋,又惶恐。
“老师,您这年纪也不小了,要注意节制啊!”李承乾正用着早膳,见他进来,笑着调侃了一句。
魏徵老脸一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殿下还有心情说笑?老臣是怕这天,要被殿下给捅个窟窿出来!”
“捅不破。”李承乾将一碗新熬的莲子羹推到他面前,“有李二顶着呢。”
魏徵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端起碗,也懒得客气,三两口便喝了个精光,这才抹了抹嘴,沉声道:“殿下,此事断不可在朝会上直接提出。”
“为何?”
“为何?”魏徵的声音拔高,“殿下此举,无异于刨了那些世家门阀的祖坟!一旦提出,满朝文武,至少有八成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口水都能把太极殿给淹了,陛下就算有心偏袒,也顶不住如此大的压力。”
李承乾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依魏师之见,该当如何?”
“温水煮青蛙。”魏徵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此事,需分三步走。”
李承乾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第一步,造势。”魏徵伸出一根手指,“殿下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大唐日报》。”
李承乾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们不必急着抛出完整的改制方案,”魏徵继续道,“先在报纸上刊登一篇文章,不必署名,只谈如今科举取士之弊病。将那些只知背书、不通实务的例子,不点名地拎出来批一批。再将那些有才之士因出身寒微而报国无门的故事,大书特书一番。先将舆论的火烧起来,让天下的读书人都议论此事,尤其是那些寒门士子,要让他们感觉到,有人在为他们说话!”
“高!”李承乾抚掌赞叹,“这叫师出有名。先占据道德高地,让那些世家子弟,有苦说不出。”
“正是此理。”魏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第二步,便是分化。”
他看着李承乾:“殿下以为,这满朝文武,谁最希望看到武举的出现?”
李承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当然是武将,比如程伯伯,尉迟伯伯他们。”
“没错。”魏徵点了点头,“那些国公将军们,大多是沙场搏杀出来的,让他们提笔写文章,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他们的子弟,也多是继承了他们的脾性,于文墨一道上,大多不甚了了。殿下的武举,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这便是我们可以拉拢的力量。”
李承乾眼珠一转,嘿嘿一笑:“我明白了。我去跟几位伯伯喝顿酒,把这事儿一说,保准他们比谁都积极。”
“至于第三步,”魏徵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便是陛下。”
“嗯……”李承乾摸了摸下巴。
“陛下乃是雄主,”魏徵一字一顿道,“他比谁都清楚,世家门阀的坐大,对皇权是何等的威胁。殿下此举,看似激进,实则是在为陛下拔除心腹大患,是为李氏江山,万世永固!只要我们把这个道理说透了,再有舆论之势和武将之支持,陛下没有理由会拒绝。”
一套组合拳下来,环环相扣,可行性极高。
李承乾听得是津津有味,他站起身,对着魏徵,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魏师大才,承乾受教了。”
魏徵坦然受了这一拜,随即道:“那报纸上的文章,便由老臣来执笔。保证写得他们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
卢国公府。
程咬金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舞着他的八卦宣花斧,虎虎生风。
“呦,殿下,您怎么来了?”见到李承乾,程咬金收起斧子,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程伯伯,有些日子没见,想你了,特地带了些好酒过来,陪您喝几杯。”李承乾笑着,示意三宝将带来的几坛子“醉仙酿”放下。
酒过三旬,程咬金已是满面红光。
李承乾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哎,说起来,处默那小子,如今在西域前线,也不知怎么样了。”
提到儿子,程咬金的笑容淡了些,灌了一大口酒,故作惆怅道:“那小子,除了有点蛮力,能顶什么用?老夫就愁啊,等我们这帮老家伙打不动了,这偌大的军功,谁来继承?总不能让他天天在长安城里当个小混世魔王吧。”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程伯伯,小侄这儿,倒是有个法子,能让处默他们,名正言顺地凭真本事出人头地。”
“什么法子?”程咬金的眼睛,瞬间亮了。
“开武举!”李承乾将自己的构想详细跟程咬金说了一遍。
程咬金听得是抓耳挠腮,激动不已。听到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酒碗都跳了起来。
“好!他娘的,这个好!”程咬金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娘的,就该这么干!凭什么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酸儒能当官,咱们这些拼死拼活的武人子弟,就只能靠祖荫混日子?殿下,这事儿,老程我挺你!谁他娘的敢反对,老子第一个削他!”
搞定了程咬金,剩下的就好办了。武将集团,几乎是瞬间就被他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上。
三日后。
最新一期的《大唐日报》,如期发售。
长安城的百姓和读书人们,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头版头条,既不是边关战事,也不是什么惠民新政。
而是一篇署名为“火力全开”的雄文。
文章标题:《论科举之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国之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