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裹着草叶的清苦气息钻进云栖的鼻腔，她喉间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住竹铲木柄——这把陪了她十年的竹铲，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震颤，像在应和迷雾里那若有若无的律动。
\"小师妹。\"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玄色道袍扫过她手背，带着体温的掌心覆上她攥竹铲的手，\"别怕。\"
他的指节上还凝着方才划破的血珠，方才落在残卷上的九穗禾虚影突然在云栖脑海里闪了一下。
她抬头，正撞进沈砚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的不是执法堂主惯有的冷硬，而是近乎灼人的担忧。
\"我没怕。\"云栖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虎口。
十年挑水翻土磨出的茧子此刻倒成了底气，\"就是...\"她顿了顿，望着迷雾中忽明忽暗的金纹，\"有点像那年后山暴雨前，灵田要发苗时的闷。\"
邱师姐突然蹲下身捡起脚边的青玉簪，发尾垂落时扫过云栖的手腕。
云栖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在抖，青玉簪上九穗禾的雕纹被攥得发亮：\"这雾气...像被人用灵力揉碎了撒在这里。
我脉图上的灵络全乱了。\"
余道长的陶枝突然往左侧倾斜，断茬上的露珠\"啪\"地坠地，溅起极细的泥星：\"有阵纹！\"他踉跄着往前两步，枯瘦的手指在雾中划出银白轨迹，\"金纹不是飘着的，是嵌在迷阵里的引。\"
丁药师蹲在碎了的玉瓶旁，沾着药粉的指尖在地面抹了抹，凑到鼻尖嗅了嗅：\"有木属性灵力。\"他抬头时，眉峰沾着细雾，\"和咱们摆四象灵草时的波动像，淡些，可...在往一个方向淌。\"
魏书生的古籍突然发出\"哗啦\"一声，他慌忙用袖子去按打湿的书页，喉结动了动：\"开田咒...《农谚考》里说过，'雾起仓门，田问心痕'。
许是要咱们顺着心走？\"末了又急着补一句，\"我、我是说，按农典的意思！\"
云栖望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前日在柴房里，这个被陆沧溟塞了十颗养元丹的书生，攥着发霉的《齐民要术》哭了半夜：\"我娘在山下开私塾，总说'人活一世，要站得直'...\"她轻轻点头：\"魏师兄说得对，农典不会骗种庄稼的人。\"
沈砚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松开时指尖凝出一点幽蓝灵力：\"余道长看阵，魏书生查古籍，你们三个\"——他目光扫过邱师姐、丁药师，又落回云栖身上，\"跟我探灵力方向。\"
\"等等。\"云栖突然拽住他道袍，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农典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心跳都烧穿，\"先看金纹。\"她踮脚凑近余道长划出的银白轨迹，竹铲在雾中划出一道浅痕，\"这些纹路...像我在灵田里画的引水沟。\"
余道长的眼睛突然亮了：\"对！
你看这道弯，和我在千机阁见过的'九曲引灵阵'弧度一模一样！\"他陶枝往右侧点了点，\"如果金纹是田垄，那阵眼该在...\"
\"在谷仓门正下方！\"魏书生突然翻到古籍某一页，指节叩得书页作响，\"《农神志》载：'仓门向田，脉走三庚'。
三庚是方位，是...是灵脉流转的方向！\"
迷雾突然起了风，卷着稻香扑来。
云栖被吹得眯起眼，却看见沈砚指尖的灵力正往西北方飘，像被什么牵着走。
她竹铲上的泥渍突然泛出微光，竟和金纹的颜色一模一样。
\"走。\"沈砚握紧她的手腕，玄色道袍在雾中荡开一片涟漪，\"跟灵力走，跟金纹走，也...\"他侧头，眼尾的红痣在雾里若隐若现，\"跟你的心走。\"
邱师姐把青玉簪重新别进发间，这次手没抖：\"我脉图上的乱络，往西北方收了。\"丁药师把碎玉瓶收进乾坤袋，摸出个青瓷小瓶晃了晃：\"木灵粉在往那边飘，像被吸着。\"
魏书生把古籍揣进怀里，沾着冷汗的手按在胸口：\"我...我跟余道长守着阵纹，要是有变化...喊你们！\"余道长拍了拍他肩膀，陶枝往地上一插：\"放心，这迷阵再古，也得讲个'理'字——种庄稼要理垄，破阵也要理脉络。\"
云栖跟着沈砚往西北方走，竹铲每碰一次地面，就有细碎的金芒从泥里钻出来，像极了她春种时，灵谷破壳的第一缕芽尖。
迷雾渐薄处，她隐约看见前方有片模糊的影子——像田埂，像禾苗，又像...
\"等等。\"她突然停步，低头看向脚边。
方才被竹铲碰过的地方，泥土正泛着湿润的黑，竟有极细的绿芽从裂缝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农典在怀中震动得更厉害了，云栖甚至听见了极轻的\"咔嗒\"声——像种子顶开硬壳，像灵田裂开新垄，像...
\"云栖？\"沈砚回头，灵力在指尖凝成光团，\"怎么了？\"
她蹲下身，用竹铲轻轻拨了拨那株嫩芽。
芽尖上挂着的露珠里，竟映出了谷仓门的虚影。
\"沈砚。\"云栖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好像...摸到这田的脾气了。\"
云栖指尖的竹铲轻轻拨弄那株嫩芽，露珠里谷仓门的虚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像被风掀起的麦浪。
农典在怀中烫得几乎要穿透衣物，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读农典时，卷首那句\"田有灵，种者心\"——原来不是玄虚的比喻，是真的。
\"沈砚，你看这芽。\"她将竹铲倾斜，让嫩芽上的露珠折射出更多光影，\"谷仓门是阵眼，可这芽...是阵的'气'。\"她指尖拂过泥面，方才被竹铲翻起的土块正泛着奇异的暖光，\"灵田要活，得先养气；这迷阵要破，怕是要顺着田气走。\"
沈砚俯身时，玄色道袍扫过她发顶，指节轻轻碰了碰那株嫩芽：\"你说怎么做？\"他眼底的冷硬早已褪尽，只剩一片沉得住气的静，像秋收后翻整过的土地，等着她撒下种子。
\"用农典引气。\"云栖按住胸口，能清晰摸到农典在体内的震动频率，\"之前破阵时，金纹像引水沟；现在这芽，像灵谷抽穗——我试过，竹铲沾了灵田的泥，就能引动木属性灵力。\"她抬头看邱师姐，\"师姐的脉图现在如何？\"
邱师姐早把青玉簪取下，正将发尾的银线缠在指尖。
那银线是她特制的探脉丝，此刻泛着淡青：\"乱络还在收，可西北方的灵力流速变快了，像...像有什么在抽气。\"她忽然挑眉，\"和你灵田里催芽时的灵力波动，像极了。\"
丁药师从乾坤袋里摸出个琉璃瓶，倒出些淡绿色药粉撒在地上。
药粉没有随风飘散，反而聚成细流往西北方淌：\"木灵粉追着田气走，和你说的引气方向一致。\"他冲云栖点头，\"小师妹你说怎么调，我这把老骨头跟着转。\"
余道长的陶枝突然发出清响，他用枯枝般的手指在雾中划出三道银痕：\"魏书生刚翻到《农阵解》，说'田气顺则阵门开'。
你看这金纹，原本是死的，现在跟着芽尖在动——\"他陶枝轻点嫩芽，银痕竟与金纹重合了一瞬，\"这是活阵，得用活法破。\"
魏书生抱着古籍凑过来，额角还挂着汗：\"我...我又查了《仓门考》，说上古农阵都要'种者心引'。
云栖师妹是种灵田的，这田气...怕只有你能引。\"他攥紧书页的手微微发颤，\"陆掌教给的养元丹我全埋在后山了，现在...现在就信你。\"
云栖喉头一热。
她想起前日在柴房，魏书生攥着发霉的《齐民要术》哭着说\"我娘教我要站得直\"，想起他指甲缝里永远沾着墨渍，却在昨夜偷偷给她送了盏防蚊的艾草灯。
她冲他笑了笑，转身将竹铲深深插进泥里：\"那便试试。\"
农典在体内炸开一团暖热，顺着经脉涌到指尖。
云栖能清晰感知到周围的灵力——木属性的清润，土属性的厚重，像灵田里不同垄沟的水，正按照某种隐秘的节奏流动。
竹铲与泥土相触的地方，金芒如星子般窜起，沿着她划的痕迹连成细网，竟与余道长画出的阵纹完全重合。
\"沈砚，用你的灵力压着木属性。\"她头也不抬，\"邱师姐，用探脉丝引着土属性往芽尖走——对，像我灵田分垄时那样，慢些，匀些。\"
沈砚指尖的幽蓝灵力如游龙般窜出，精准裹住一团木灵；邱师姐的探脉丝银线轻颤，牵着土灵往嫩芽方向汇拢。
丁药师撒出第二把药粉，这次药粉没有流淌，而是在半空凝成小小的漩涡，与金芒网相绕。
余道长的陶枝突然绽放出暖黄光芒，照得金纹愈发清晰——原来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竟是按\"一垄三弯\"的灵田布局排列的。
\"成了！\"魏书生突然喊出声，古籍书页自动翻到某章，\"《农阵解》说'三光汇垄，阵门自开'——你看！\"
众人抬头，只见金芒网与灵力漩涡、陶枝光芒在半空交汇，化作一道金色麦穗的虚影。
迷雾突然如被风吹散的薄纱，露出前方两丈外的青石门洞。
门楣上刻着半片谷穗，与云栖竹铲上的雕纹分毫不差。
\"走。\"沈砚握住她手腕，另一只手虚护在她身侧，\"我在前头。\"
邱师姐将青玉簪重新别好，银线在指尖绕成利落的结：\"我断后。\"丁药师把琉璃瓶收进乾坤袋，拍了拍腰间的药篓：\"要是有什么古怪，我这还有醒神散。\"余道长将陶枝插回腰间，冲魏书生点头：\"你跟着云栖，记好阵纹走向。\"魏书生用力点头，把古籍贴在胸口，像抱着最珍贵的种子。
一行人鱼贯走进门洞。
云栖刚跨过门槛，脚下的泥地突然变成青石板，迷雾彻底消散，眼前是熟悉的演武场。
她这才发现，方才的神秘空间竟就在演武场地下——入口处的青石板正泛着淡淡的金纹，像被谁用灵力暂时掩盖了。
\"残卷！\"邱师姐突然指着云栖怀中。
云栖这才想起，方才一直贴身收着的残卷不知何时从怀中滑出，此刻正浮在半空，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原本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最后一页竟多出几行新字：\"田气通时，仓门自开；种者心至，秘藏方现。\"
\"这是...\"云栖伸手去碰残卷，指尖刚触到纸页，残卷便\"唰\"地合起，落回她掌心。
农典在体内轻轻震动，像在回应。
沈砚皱眉：\"看来这残卷的秘密，比我们想的更深。\"
丁药师凑过来看了眼残卷，捻着胡须：\"刚在空间里引动的灵力，和残卷上的九穗禾虚影波动一致——许是要咱们用同样的方法，继续解后面的内容。\"
余道长摸着陶枝沉吟：\"那空间里的阵，应该是上古农阵的一部分。
陆掌教找了这么多年...怕是早知道这里藏着好东西。\"
魏书生突然僵住，手指死死抠住古籍：\"陆掌教...他、他今日清晨说要去太虚幻境闭关，可方才我看见...看见他的乘云舟往演武场方向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云栖抬头，只见天边有一片阴云正快速逼近，阴云中隐约可见黑色幡旗——是魔修特有的招魂幡。
演武场方向传来弟子的惊呼声：\"不好了！
魔教的人攻上山了！\"
沈砚立刻将云栖护在身后，玄色道袍无风自动：\"走，回药堂。\"他侧头看邱师姐，\"你带魏书生和余道长先去藏真阁，丁药师准备护心丹——\"
\"沈堂主！\"一名外门弟子跌跌撞撞跑来，脸上沾着血，\"执法堂被围了！
陆掌教他...他说您通敌！\"
云栖心头一沉。
残卷在她掌心发烫，农典的震动越来越急，像在催促什么。
她望着逼近的阴云，又看向沈砚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明白——他们刚解开一层秘密，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