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长栽倒的瞬间,云栖耳中嗡鸣。
她看见那盏原本明黄的阵灯碎成星子,黑血顺着老道长灰白的胡须滴在青石板上,滋滋腐蚀出焦黑的洞。
\"师姐!\"夏师姐从东边掠来,腰间的玉笛还沾着邪灵的黑毛,她跪下来托住杨道长的背,指尖按在他颈侧,\"脉门被邪毒锁了!\"
云栖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四周:左边三步外,李道长的降妖幡被骨翅扫裂,碎帛像失血的蝴蝶飘落在地;右边,邱师姐正用术法裹住雷驯兽师的伤腿,那驯兽师的裤管浸透黑血,却还在咬着牙给怀里发抖的灵鹿渡灵气——那是他们最后的探路灵兽。
\"栖栖。\"沈砚的声音带着血腥气,他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玄色执法袍被骨爪撕出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中衣。
他的灵力纹路还在暗红与青灰间挣扎,却仍抬手替她拂去发间沾的邪灵碎鳞,\"别慌。\"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云栖头顶。
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在后山菜畦被野修抢灵米,是这个总板着脸的执法堂主,踩着满地狼藉走过来,把染血的米袋拍在她怀里,说\"杂役弟子的灵米,也轮不到外门野修抢\"。
那时他的声音比现在更冷,可眼底的光,和此刻一模一样。
\"我不慌。\"云栖深吸一口气,农典残光在胸口发烫,那热度顺着血脉漫到指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稳得像开春翻整的田埂,\"韩师姐!\"
观星台上的银铃轻响。
韩师姐踩着碎裂的瓦当跃下,发间最后一枚银铃撞出清响:\"血月里的黑气又浓了三分,陆沧溟的骨翅展开时,我看见他背后缠着七根黑链——像是...用邪灵的命魂炼的锁。\"她递过半块染血的绢帕,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黑链纹路,\"这是刚才用观星术拓下来的,可能和攻击节奏有关。\"
\"冯书生、宋书生。\"云栖接过绢帕,转手递给蹲在断墙后的两个书生。
冯书生的青衫下摆烧了个洞,宋书生的阵法图半卷在怀里,两人对视一眼,冯书生立刻铺开图,宋书生用炭笔在黑链位置圈了个圈:\"攻击间隙!\"他的指尖敲在图上,\"每次骨翅扇动,黑链就收紧一次,收的时候是邪灵最狂乱的时候,但收紧前...会有半息的停滞。\"
\"半息。\"沈砚重复,指节抵着下巴,\"足够结一道小阵。\"
\"沈谋士!\"云栖转身,那个总摇着折扇的清瘦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扇骨上还沾着邪灵的黏液。
他冲她挑眉:\"我猜姑娘要问破局之法?\"不等她开口,又道,\"冒险,但可行——杨道长的防御阵缺了个缓冲口,若能在间隙里用木灵术引开邪灵的攻击,再让卫铁匠的新剑去砍黑链...\"
\"杨师叔!\"云栖蹲到杨道长身边。
老道长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丫头,我还撑得住。\"他颤抖的手掐了个诀,半块碎阵灯突然泛起微光,\"缓冲区...设在西南角,用我的本命木灵引。\"
\"卫铁匠!\"云栖扬声。
那被撞得踉跄的汉子正趴在地上摸他的新剑,听见召唤立刻抄起剑冲过来,剑刃在血月里泛着冷光:\"姑娘要砍黑链?
这剑淬了十斤玄铁,能扛邪毒!\"
\"蒋药师!\"另一边传来陶罐碎裂的脆响,穿月白药袍的女子从药炉后直起腰,鬓角的珍珠发簪歪了,\"疗伤丹还有七颗,护心丹管够,我这就给杨道长喂下去。\"她拧开瓷瓶,红色药丸滚进杨道长嘴里,老人的面色立刻好了些。
\"沈砚,跟我去西南角。\"云栖握紧破邪剑,农典残光从剑刃渗出,化作细碎的金芒,\"韩师姐继续盯着血月,冯宋二位盯着黑链,其他人...守好自己的位置!\"
血月又涨了一尺。
云栖能看见陆沧溟的骨翅上沾着碎肉,那是被他吞噬的邪灵。
他的指尖正凝聚着漆黑的光球,像要把整座山的灵气都吸进去。
\"间隙要到了!\"宋书生的喊声撕裂喧嚣。
云栖抬头,果然看见陆沧溟的骨翅顿了顿,黑链上的邪灵尖啸声弱了一瞬。
\"杨师叔!\"她低喝。
杨道长的本命木灵突然从碎阵灯里涌出,化作藤蔓缠住西南角的缺口。
沈砚的麦浪紧跟着涌过去,青金色的光裹住藤蔓,像给防线织了层软甲。
\"卫铁匠!\"云栖挥剑,破邪剑的金芒劈开两道邪灵。
卫铁匠趁机跃到半空,新剑划出银弧——正砍在陆沧溟最中间的那根黑链上!
\"铮——\"
金属交鸣混着邪灵的惨嚎。
黑链迸出火星,陆沧溟的骨翅剧烈震颤,他仰头嘶吼,黑血喷溅如注。
云栖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他们第一次,让这个老怪物露出破绽。
\"乘胜追击!\"沈砚的麦浪突然暴涨,将周围的邪灵卷向空中。
云栖咬破指尖,在剑脊画了道农典秘纹,金芒顿时化作千道细针,扎进邪灵的命门。
邱师姐的术法紧跟着裹住雷驯兽师的灵鹿,那鹿仰天长鸣,引动山林里蛰伏的灵兽群——这是云栖用农典秘术驯化的灵禽,此刻正扑棱着翅膀冲进敌阵,用尖喙啄碎邪灵的魄体。
防线稳住了。
云栖喘着气,看见卫铁匠的新剑砍出了缺口,蒋药师的药炉冒起青烟,韩师姐的银铃终于碎了最后一枚,却还在冲她比\"得手\"的手势。
但就在这时,血月里传来一声闷响。
陆沧溟的骨翅突然收拢,黑链上的邪灵全部消失,他的瞳孔变成纯粹的黑,没有眼白,没有焦距。
\"不好。\"沈砚的灵力纹路彻底变成暗红,他抓住云栖的手腕,\"他...他在换招。\"
云栖的后颈泛起寒意。
她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不是同伴,是邪灵。
回头望去,原本空荡的后山小道上,不知何时涌来成百上千的邪灵,它们的眼睛泛着幽绿,嘴角滴着涎水,正从后方包抄过来。
西南角的缓冲藤蔓突然烧焦。
杨道长喷出第二口黑血,这次的血里带着细碎的骨渣。
他望着云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
血月的光更亮了。
陆沧溟的骨翅重新展开,这一次,他的背后没有黑链,只有一片翻涌的黑雾。
他的声音像刮过枯井的风,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以为能破我的局?\"他抬起手,黑雾里伸出无数骨爪,\"那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地狱。\"
防线最东边的阵旗\"轰\"地燃烧。
云栖听见陈师姐的尖叫,看见她的术法被骨爪撕得粉碎。
邪灵的嘶吼声从前后两个方向涌来,像两柄利刃,正缓缓绞紧他们的生路。
她握紧破邪剑,农典残光还在发烫,但这次的温度里多了几分灼痛。
沈砚的手还扣在她腕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传来,像最后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栖栖。\"他低声说,\"我在。\"
云栖望着四周。
夏师姐在给杨道长渡灵气,卫铁匠在磨新剑的缺口,蒋药师在往药炉里扔最后的灵草,韩师姐在撕下半幅裙角记录邪灵动向——他们的脸都沾着血,他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们还没输。\"她听见自己说。
农典残光突然大盛,金麦浪裹住所有人,带着新抽稻穗的清香,\"就算前后都是邪灵...就算这山要塌了...\"她举起剑,指向血月里的陆沧溟,\"被烧过的土,才长得出最旺的苗——而我们,是要把根扎进地狱里的苗。\"
血月里的陆沧溟眯起眼。他的骨爪已经触到了最外层的防线。
后方的邪灵更近了,它们的獠牙在血月里泛着冷光。
云栖深吸一口气,麦浪在脚下翻涌。
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是前后夹击的死局。
但她知道,只要这些人还站在她身边——只要这麦浪还在翻涌——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风卷着血月的光扑过来,带来邪灵的腥气,也带来同伴们参差不齐的应和声。
\"是!\"
\"跟他们拼了!\"
\"云姑娘在哪,我们在哪!\"
云栖望着沈砚,他的眼里有她熟悉的光——那是八岁那年,他拍给她灵米时的光,是她第一次种出灵稻时,他站在田埂外偷看的光,是此刻,哪怕灵力透支到极限,也依然亮着的光。
\"走。\"她对他说,\"去前边。\"
沈砚笑了,那是他极少露出的、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好。\"
他们并肩往前。
身后,是同伴们握紧武器的声音。
前方,是陆沧溟的骨爪,是翻涌的邪灵,是血月里要把一切烧成灰的恶意。
但云栖知道。
这一次,他们要种的,是地狱里的第一株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