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在幽暗的石室中无声地收拢，最后一缕微光敛去，卷轴恢复了古朴的模样，仿佛刚才吞噬一切光明的异象从未发生。
然而，那枚由万千光点汇聚而成的钥匙符号，却并未随之消散。
它在半空中优雅地悬浮、旋转，如同一颗迷路的星辰，最终，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决绝地射向云栖的眉心。
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一柄由玄冰雕琢的尖锥刺入识海。
云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那道流光并未带来想象中的剧痛，反而在触及她眉心温热的肌肤后，化作一股清凉而磅礴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猛然睁开双眼，可眼前的景象却不再是熟悉的石室与同伴。
她的意识被拉入了一片混沌的虚空，一幅巨大而模糊的地图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那不是用笔墨绘制的凡间地图，而是由无数光线与阴影交织而成，山川河流皆是流动的光影，城镇村落化作明暗不定的光斑。
一条若有若无的金色丝线，从地图的边缘亮起，蜿蜒曲折，穿过重重叠叠的黑暗区域，最终指向一处深不见底、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漆黑漩涡——幽渊的最深处。
“云栖！”
一声沉喝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将她从那片光怪陆离的意识空间中猛地拽回。
沈砚不知何时已移动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他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剑刃上流转着凛冽的寒光，一双锐利的眸子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黑暗，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浮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在他们面前缓缓凝聚。
那人身着一袭华美的金色长袍，袍上绣着古老的云纹，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透着洞悉一切的威严与沧桑。
金使者。
他的目光落在云栖身上，语气凝重如山：“钥匙已择主，看来天命终究无法违逆。唯有身负耕道传承之人，才能以生机之力中和幽渊的死气，开启那最深层的封印。”
他的话证实了云栖的猜想，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
金使者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但你们必须明白，那片空间早已不是三界所属。堕仙的邪力侵蚀了数千年，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充满了怨毒与疯狂。它会扭曲你的心智，吞噬你的灵力，将一切闯入者化为它的一部分。以你现在的修为贸然前往，无异于飞蛾扑火，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看似最稳妥的建议：“回仙门去。你的灵力根基尚不稳固，需要时间沉淀。那本农典中蕴含的力量，你也仅仅触及皮毛。回去静心修炼，设法唤醒它更深层次的力量，待你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再去履行你的使命，方为上策。”
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建议，充满了长者的智慧与关切。
沈砚眼中紧绷的警惕也稍稍缓和，显然，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云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
她闭上眼，灰谷村那死寂的景象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些中毒昏迷的村民，他们蜡黄的脸色，微弱的呼吸，还有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这一切都像一根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头。
“夜无尘不会给我们时间的，”她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决绝，直视着金使者，“灰谷村只是一个开始。他正在用那些无辜的村民试验他的毒，或者说，酝酿某种更可怕的阴谋。我们每耽搁一天，或许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会像他们一样倒下。等到我修为大成，恐怕整个三界都已化作一片死地。到那时，就算能封印幽渊，又有什么意义？”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金使者陷入了沉默。
沈砚的目光从金使者身上移开，落在了云栖决然的侧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焦灼，更看到了那份不容动摇的慈悲与担当。
他深知此行的危险，甚至比云栖的感受更为具体。
堕仙，那曾是仙人，是站在力量顶端的存在，即便堕落，其威能也绝非他们现在所能抗衡。
可是，看着她，他心中的天平却在无声地倾斜。
理智告诉他应该阻止，但本能却驱使他与她并肩。
良久，沈砚收剑回鞘，发出“呛”的一声轻响，打破了石室中的沉寂。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对着云栖，沉稳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动作，便胜过千言万语。
金使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似是无奈，又似是赞许。
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心意已决，再劝无用。
“既然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我便不再阻拦。但有一事，你们必须铭记在心。”
他的视线在云栖和沈砚身上扫过，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们将要面对的，并非寻常的妖魔。堕仙……他曾是天界的上仙，精通仙门百家术法，甚至对你们所修习的功法了如指掌。与他交手，你们所倚仗的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眼中都破绽百出。那不是一场力量的对决，而是……一场用你们最熟悉的方式，来击溃你们自己的绝望之战。”那笑容，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傲慢。
夜无尘的身影在幽暗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所有的光线都在刻意避开他，而所有的黑暗都以他为中心。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身后传来，众人猛然回头，只见那条刚刚踏入的漆黑通道已然被一块巨大的黑石彻底封死，连一丝缝隙都未留下。
与此同时，他们怀中用以掩盖气息的“隐灵符”仿佛被无形之火点燃，瞬间化为飞灰，在空气中散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力波动。
“不可能！隐灵符怎会失效？”叶护法脸色铁青，他征战多年，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叶护法，不必自责。”夜无尘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怜悯，“在幽渊的地界，任何试图隐藏的生灵气息，都像是黑夜中的萤火，只会为我指引方向。你们能找到这里，不是因为冯书生的符咒，而是因为，我允许你们找到这里。”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所谓的潜入，不过是敌人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
每一步，都在夜无尘的算计之中。
“夜无尘！”金使者须发皆张，厉声喝道，“你竟敢动用轮回碑！此物一旦启动，幽渊与人间再无界限，堕仙重临，生灵涂炭，你将成为千古罪人！”
“罪人？”夜无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低声笑了笑，笑声在空旷的祭坛前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成王败寇罢了。待新秩序建立，我便是开创者，而你们，不过是史书上几笔带过的、螳臂当车的愚者。”
他的目光扫过轮回碑上那些扭曲的文字，眼中流露出一丝狂热：“你们不懂，这并非毁灭，而是新生。旧有的天道早已腐朽不堪，凭什么仙人便能高高在上，而他们就要被永世镇压？轮回碑，将洗去他们身上的天道枷锁，让他们以最纯粹的姿态，重获自由！”
堕仙之力，本就是极致的破坏与混乱。
所谓的“纯粹姿态”，无异于将一群最凶恶的猛兽放归人间。
“疯子！”沈砚低喝一声，手中紧握的共生锄发出一阵嗡鸣，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与战意。
他向前一步，将云栖稍稍护在身后，冷然道：“夜无尘，你背叛仙门，与堕仙为伍，就不怕天道诛罚吗？”
“天道？”夜无尘抬起眼，眼中尽是轻蔑，“若天道公允，云栖又何至于此？若天道有眼，我又何必走上这条路？”他话锋一转，不再与众人辩驳，整个空间的气氛陡然一变。
祭坛上的黑石开始泛起幽幽的暗紫色光芒，轮回碑上的堕仙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淌，一股黏稠而压抑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仿佛变成了沼泽，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凝视着他们，那是被封印在此地无数岁月的堕仙残响。
金使者、叶护法和冯书生等人立刻摆开阵势，法宝的光芒交织成一道脆弱的屏障，勉力抵御着那股侵蚀心神的黑暗力量。
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夜无尘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轻蔑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
他没有理会摆开阵势的众人，反而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缓缓走上那黑石祭坛。
他的靴子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脏上，让那股窒息感又加重了一分。
他居高临下，站在了轮回碑之前，冰冷的目光如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扫过金使者的愤怒，叶护法的凝重，冯书生的惊惧，以及沈砚那毫不退缩的决绝。
最终，那道目光，精准而又灼热地，定格在了云栖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猎人看到猎物的志在必得，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