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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及碑石的刹那,一种粗粝而又温和的质感传来,仿佛握住了一位老农饱经风霜的手。

风沙在云栖的拂动下簌簌滑落,露出了石碑底部那一圈极其隐秘的刻痕。

那并非文字,也非图腾,而是一圈圈细微的犁痕,首尾相连,形如九回环,每一道弧度都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与她体内谢田灵稻的脉动遥相呼应。

这便是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缓缓蹲下身。

她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将那枚自南境带来的水灵种握在掌心,感受着其中蕴藏的生命律动,将其作为自己与这片古老土地沟通的媒介。

她伸出食指,指尖如犁,轻轻压在遗址的沙地之上。

第一圈,她划得很慢,完全模仿着谢田灵稻那悠长而沉稳的呼吸节奏。

沙地上传来轻微的摩擦声,而那沉寂了千年的石碑,竟随之亮起一道微弱的毫光,仿佛沉睡者被轻声唤醒。

第二圈,第三圈……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指尖下的沙地仿佛成了真正的田垄,她不再是模仿,而是与那古老的韵律融为一体。

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播种仪式。

石碑上的光芒也随之愈发炽盛,由内而外透出温暖的土黄色光晕,将周围的昏暗驱散。

当第九圈的最后一笔缓缓闭合,一个完美的九回环在沙地上成型。

刹那间,整座石碑光芒大放,却未发出一丝刺耳的爆鸣,而是以一种厚重无比的闷响,轰然向内裂开,尘土飞扬间,一条通往地底深处的石阶显露出来。

阶梯两侧,镶嵌着数之不尽的干枯稻穗,它们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却在云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齐齐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位迟来的耕者鼓掌致意。

就在遗址开启的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山道上,沈砚心口处的田契烙印猛然一烫。

那股熟悉的、源自农神遗址的共鸣,如洪钟大吕在他神魂中敲响。

他脸色一变,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遗址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他刚掠过一道山梁,神识便敏锐地捕捉到三股阴冷而又熟悉的灵压,正从西北方的密林中鬼祟逼近。

那灵压中夹杂着一种对生机的贪婪与憎恨,是魔教“育种堂”的残部!

他们手中的“噬心犁印”,正是为了强夺农神道统而炼制的邪物。

“一群见不得光的窃贼。”沈砚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骤然停步,没有选择绕路或是隐藏,反而立于山道中央。

他毫不迟疑地从怀中取出最后半块斑驳的农神令残片,猛地拍入自己心口。

残片没入血肉,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浩瀚如山岳的威压自他体内喷薄而出。

他以自身神魂为田,以农神令为种,强行引动了其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农神神威!

青色的雾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迅速扩散,化作一道横亘整个山道的巨大屏障,雾气中,仿佛有万顷良田的虚影沉浮。

“想抢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泥土的厚重与千年的怒火,清晰地传入那三道灵压的感知中,“先问过这千年来,被你们踩在脚下的泥土答不答应。”

与此同时,云栖已然深入遗址底层。

这里是一处空旷的圆形石室,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中央一座古朴的石台,其上静静悬浮着半幅青铜卷轴,正是她此行的目标——《归禾篇》终卷。

但那卷轴,却被数十条手臂粗细的血色锁链死死缠绕。

锁链上符文流转,散发着一股霸道绝伦的封印之力,正是百年前陆沧溟的手笔。

他宁愿将神卷封死,也不愿其落入他人之手。

云栖静静地看着那血色锁链,眼中没有丝毫要用强力破解的念头。

她知道,这道封印考验的从来不是力量。

她缓缓走到石台前,没有施展任何法术,更没有结出任何印诀,只是以一种最虔诚的姿态,双膝跪坐下来。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三样东西。

一抔来自枯穗谷的焦土,那上面残留着她所有希望破灭的气息。

一粒从南境伪耕田里收获的、无法发芽的黑色种子,那是她无数次失败的见证。

还有一片她从自己掌心揭下的、干涸的血痂,那是她亲手耕作时,被农具磨破手掌留下的印记。

她将这三样东西,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青铜卷轴下方的石台上。

就在血痂触及石台的瞬间,那些狰狞的血色锁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烈撞击,剧烈地一震。

紧接着,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咔嚓”声,锁链竟从内部开始,一寸寸自行崩裂、断碎,化作漫天血色光点,消散于无形。

封印,解开了。

青铜卷轴缓缓展开,一行行古老的文字在卷面上浮现,金光流转:“非以力夺,非以位承,唯以伤手之痕,喂土之诚,方可启。”

云栖伸出手,含泪轻抚着那冰凉而又温润的卷面,声音轻颤:“我不是来接神位的……我是来还债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卷轴金光大作!

那光芒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涌入她的体内,为她加冕,反而化作一道粗壮无比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贯穿了地宫的穹顶,直冲云霄,而后又轰然下沉,狠狠扎入大地深处,与整个北境的地脉紧紧相连。

遗址之外,青梧率领着三十六名轮耕盟弟子,已在外围布下了“守穗阵”。

每名弟子手中都持着一株盛开的白色奇花,花朵的根系在地下彼此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结界,散发着纯净的生机。

当魔教残党被沈砚的屏障所阻,试图从侧翼突围时,正好撞上了这道看似柔弱的结界。

青梧俏脸冰寒,冷声下令:“他们不耕田,只做梦。打醒他们!”

刹那间,三十六株白花光芒大盛,释放出被净化过的、精纯无比的血穗农息。

农息在空中汇聚,化作了成百上千个手持石犁的虚影耕者,咆哮着冲出结界,以最原始、最质朴的冲撞,将那些心怀鬼胎的魔教徒尽数逼退。

山道尽头,沈砚身前的青雾屏障已变得稀薄,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夹杂着金丝的鲜血,农神令残片中最后的神魂之力即将耗尽。

他虚弱地望向遗址的方向,恰好看到那道贯穿天地的金光。

金光与他体内的谢田灵稻产生了最终的共鸣,霎时间,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悠远、古老的钟鸣。

农钟第九响。

他笑了,如释重负地喃喃道:“你终于……放下了。”

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只见那冲天的金光之中,缓缓凝聚出一尊模糊而又伟岸的农神虚影。

那虚影的气息威严如天地,俯瞰众生。

然而,祂没有看向浴血奋战的沈砚,没有理会虔诚守护的青梧,更没有去管那些溃逃的魔教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代表着无上道统的农神虚影,竟朝着遗址深处,朝着云栖所在的方向,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神拜凡人。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的道理与传承都被这一拜彻底颠覆。

真正的终章,似乎并非那传承的神位,也并非那卷轴中的文字。

金光中央,云栖怔怔地看着手中光芒流转的《归禾篇》,在农神虚影拜下的那一刻,卷轴上所有古老的文字尽数隐去,继而浮现出了它真正的、也是最终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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