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云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那人…到底是谁?她看你的眼神,不像人,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苏箐竹的心沉了沉。是啊,她是谁?那张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下,那双在剧痛和昏迷间隙偶尔睁开的眼睛里,翻涌着的刻骨恨意几乎凝成实质,直直刺向她。下手如此狠辣,剥皮剔骨…这得是多大的仇?老三云舟的商队刚打通塞外的关节,消息网初成;老二云霆跟着翊王的旧部在边关历练,安危难测;山庄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带着滔天恨意、手段残忍的谜团女子…苏箐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巧合?她苏箐竹现在最不信的就是巧合!这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漩涡,正等着将他们一家吞噬。
突然,糖糖的动作猛地顿住!
它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硬,蓬松的绒毛“唰”一下全部炸开,像一团受惊的金色火球!它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望向北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啾啾啾啾!”叫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焦躁。
苏箐竹和萧云策同时被惊动!
“糖糖?”苏箐竹心头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糖糖是灵宠,它与自己、与六个孩子之间有着玄妙的感应。
“是…老二?”云策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能让糖糖如此失态的,除了娘亲,就只有身处险境的弟弟妹妹!
糖糖扑棱着翅膀,一头撞进苏箐竹怀里,小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衣襟,滚烫的小身体瑟瑟发抖,尖喙不断啄着她的手指,拼命指向北方,啾啾声凄厉无比!
“云霆!”苏箐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一把将熟睡的云韶塞到云策怀里,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斩钉截铁:“云策,看好家!看紧那个‘客人’!娘去接你弟弟回来!”
话音未落,她抱着焦躁鸣叫的糖糖,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空间波动的涟漪。
北境边关,翊王旧部驻扎的营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和劣质金疮药的苦涩气息。伤兵营的帐篷连绵一片,压抑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痛苦嘶吼此起彼伏。昏暗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苏箐竹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营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糖糖在她怀里挣扎得更厉害了,小脑袋拼命朝着伤兵营最深处一个破旧帐篷的方向拱。无需系统扫描,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强烈悸动和糖糖的指引,已经为她锁定了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快步走向那顶帐篷。掀开厚重的、沾染着血污和泥泞的粗麻帘子,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腐肉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作呕。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明。几个同样带伤的士兵围着一个简陋的担架,脸上写满了悲痛和绝望。军医胡子拉碴,满手是血,正对着担架摇头叹气,声音嘶哑:“…太晚了…伤口太深…又拖了太久…失血太多…神仙难救…可惜了…才十岁啊…”
担架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泥猴”。
苏箐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团身影上。
那是她的云霆!
她那个在家时像个小太阳,精力旺盛得能掀翻屋顶,练起武来虎虎生风,最听娘亲话的老二萧云霆!
可现在…他小小的身体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破烂的、沾满黑红色血痂和泥泞的皮甲碎片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布满擦伤、划痕和狰狞的淤青。最致命的是左肩下方,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还在缓慢地、绝望地往外渗,染红了身下肮脏的草席。他的小脸被血污和泥土糊得严严实实,嘴唇干裂惨白,只有眉心紧紧蹙着,似乎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只小手死死攥着半截断裂的、沾满暗红血迹的枪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云霆——!”一声凄厉到几乎破音的呼喊从苏箐竹喉咙里迸发出来,瞬间撕裂了帐篷里绝望的低泣。她像疯了一样扑到担架边,颤抖的手想碰触儿子,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悬在半空,指尖冰凉。
“你…你是谁?”军医和士兵被突然出现的绝美妇人惊住。
苏箐竹根本无暇理会。她眼中只有儿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念急转,系统面板瞬间弹出,锁定萧云霆。
【姓名:萧云霆】
【状态:濒危!重度失血性休克!左胸下贯穿伤(污染严重)!多处骨折骨裂!内脏震荡!严重脱水!伤口感染(初期)!】
【情绪:无意识\/深层昏迷】
【忠诚度(对母):100(恒定)】
【系统紧急提示:请立即使用“回春丹”吊命!配合灵泉清洗、缝合、正骨!】
“让开!”苏箐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疯狂的颤抖。她一把推开碍事的军医,动作快如闪电。一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回春丹”被她毫不犹豫地塞进云霆干裂的嘴唇,指尖蕴含一丝内力,助他艰难咽下。同时,一个装满了清澈灵泉水的白玉小瓶出现在她手中。
“糖糖!”她低喝。
“啾!”糖糖立刻飞到云霆伤口上方,小嘴一张,一缕微弱却精纯的金红色火苗小心翼翼地笼罩住那片可怕的创口。这不是攻击,而是凤凰涅盘之火最本源的“净化”与“生机”之力,微弱却有效地驱散着伤口深处残留的污秽和死气,为灵泉水的清洗创造最佳环境。
苏箐竹屏住呼吸,将冰凉的灵泉水缓缓倾倒在云霆那狰狞的伤口上。泉水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和污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肉眼可见地,那些污秽被迅速冲刷剥离,新鲜的血肉在灵泉的滋养下,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活性,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这神奇的一幕让旁边的军医和士兵目瞪口呆,如同见了神迹!
苏箐竹毫不停歇。消毒、缝合、上药(空间特制外伤神药)、正骨、包扎…她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与死神抢人的决绝。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她也顾不上擦,全部心神都系在儿子微弱的心跳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只有苏箐竹偶尔低声的指令和糖糖翅膀扇动的细微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回春丹和灵泉终于开始发力,也许是母亲的气息和糖糖温暖的火苗带来了安全感,担架上那小小的、泥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声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呓语,从萧云霆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溢出:“…娘…”
苏箐竹缝合的手指猛地一颤,针尖差点刺到自己。她猛地低头。
担架上,萧云霆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那双总是充满火焰和活力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血丝和极度的疲惫,视线茫然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在苏箐竹满是汗水和担忧的脸上。
看清眼前人的瞬间,那黯淡的眼底骤然爆发出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孩子见到母亲时,源自灵魂深处的依赖和安心。
一只满是血污和泥泞的小手,冰冷而虚弱,却异常精准而用力地抓住了苏箐竹正在给他包扎的、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腕。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确认。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
“…娘…我…没丢…霆武场的脸…”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倔强。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眼睛一闭,再次陷入了昏睡。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悠长了许多,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苏箐竹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她反手紧紧握住儿子冰冷的小手,感受着他指尖微弱的脉搏跳动,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傻小子…”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娘知道…娘都知道…你是最棒的…”
她小心翼翼地继续着包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瓷器。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军医和士兵们看着这一幕,眼眶也都红了。
糖糖安静地落在云霆的枕边,收起翅膀,将温暖的小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脸颊,发出细微的、安抚般的咕噜声,像一首温柔的小夜曲。
苏箐竹的目光,却缓缓移向云霆另一只始终紧握的小拳头。那里面,似乎死死攥着什么东西,即使在重伤昏迷时也不曾松开。
她的心,在短暂的巨大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之后,再次被重重疑云笼罩。
边关…重伤…还有那个带着滔天恨意出现在山庄的毁容女子…以及翊王左臂那道传闻中的箭伤…
这一切,真的只是战场无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