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死了?不是火灾中丧生的?”沈一衡往后微微一仰,靠在身后的座椅的靠垫上。“我有些不明白,方会长。”
“确实如此,你继续听下去,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的。”方晋平点了点头,对于沈一衡的专注显得挺满意。
“我们原本以为陆焕亭的死只是个意外,或许他真的是因为过分思念母亲而产生了幻觉之类的。”
“毕竟我们这种常年和民俗,神秘学打交道的,总会遇到一些怪异的事情,必须得用一些科学的论点来佐证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无端的自我猜测中。”
沈一衡点了点头,“是的,我很理解。就像我们这种写小道消息的,总不会真的认为那些见鬼的传闻里真有鬼,一切都要讲个‘证据链’。”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里头的液体打着旋儿,仿佛也在模仿他的语气。
“你说的没错,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因为陆焕亭死之前留下了遗书,他说自己会向镜子中看到的稻草人许愿,许下一个想见到自己母亲的愿望,作为代价什么他都能够接受,哪怕是像那些躺在稻草人脚边焦臭的动物尸体一样。”
“遗书里的内容跟他同我讲述的基本分毫不差。”
“方会长,你是说,作为第一个死者。他照镜子的时候向稻草人许愿了,而代价就是......”沈一衡的眼神一动,话语里刻意压低了些,“不对,方会长,他不是跳楼死的吗?”
“是的,陆焕亭是跳楼死的,然后就是诡异在此。明明他是跳楼而亡的,但是他的身体却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焦黑,呈现出焦炭化。法医鉴定完毕,书像是有一团火从他的脑部开始从内部将他燃烧殆尽,虽然外部还保存完整,但其实内里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成为粉末。”
“只留下了一个空壳。”
沈一衡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显得格外的瘦长,手脚就仿佛是光溜溜的竹竿一般。
——太细,也太空。
他猛地偏开头,不再看那镜子,仿佛镜面中的自己正从内里开始,一点点地被掏空。
“所以你们才开始怀疑……这不是普通的心理问题,而是某种——”他顿了一下,还是用上了那个听起来最像废话、却最接近实情的词,“——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异变?”
方晋平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眼神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饱经岁月的疲惫。
“那之后,我们开始留心身边的人。第二个出事的,是柳曼青。”他说这名字的时候,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一衡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地弹了一下,但没点着。他垂着眼,轻声问道:
“她……也是许愿了吗?”
“是的。”方晋平声音低了些,“她许下的愿,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看到的火’。”
“看到的火?”
“她说她做梦时,在一间房间里看到大火从屋顶落下,像是烧在天上的一张宣纸,整座书院被点成了灰烬。可醒来之后,无论她怎么说,大家都觉得她只是受了陆焕亭之死的刺激。”
“那她怎么死的?”
方晋平抬起头来,看了沈一衡一眼,眼中有种说不清的东西。
“有了陆焕亭的死,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所以我建议每个人每天都要在卯时通电话。”
“直到那一天,那晚我们例行点卯时通话,柳曼青没有接电话,我们寻遍她的住处发现她不在,听她的隔壁舍友说去了藏书楼,心中就有些预感不妙。”
“果然。”
“她死在藏书楼。找到她时——藏书楼已经悄无声息地烧了一整夜。”
“没有明火,没有烟味,也没有其他人受伤,唯独她看书的那间房,被烧得焦黑。”
“最诡异的是,火是从她书桌上的那面镜子开始的。”他顿了顿,抬手指向那面古旧铜镜,“除了镜子以外的东西都被烧的彻底焦黑,只在镜面上留下了一根稻草。”
沈一衡沉默了。
他又看了一眼镜子,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变形,仿佛正要跌入一场谁也说不清的梦境之中。
“整间房间被烧的焦黑,镜子没事,还有留下了一根易燃却完好无损的稻草。”
“正是如此。”方会长说着,身体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似乎想到了当初的恐惧,哪怕这些年已经遗忘了不少,可再一想起却还是历久弥新。
“一个跳楼,骨灰先燃;一个梦火成真,活活烧死。”他缓缓地说,“这不是神秘学的范畴了,方会长……这是异端了。”
“你终于说出了那个词。”方晋平望着他,眼里像有火焰轻轻一闪。
“那你们之后还继续许愿吗?”沈一衡把打火机合上,“还是说……第三个出事的人,没有许愿?”
“第三个是何晓春,我的同窗好友,他说自己小时候被霸凌过。他也许过愿,想再见见当初那些人,说自己已经原谅了他们,说自己已经从当年走了出来。”
“挺好,不是谁都能自我和解的。”沈一衡说着但是眼中的凝重没有一点减弱,这个异端的造成的危害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了。
“好吗?他梦见自己被绑在石柱上,有人在他眼前点燃火把……第二天,他被发现烧死在书院的木楼里。”
“至此已经死去三人了,我们不愿意再将危害扩大,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将剩余三人家中所有的铜镜收了起来,不让他们再接触这种媒介。我想这样应该就能隔绝他们与稻草人的对话了,事已至此,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嗯,治标不治本,不过这应该是当时你们能想到最好的选择了,面对这种事,难免会恐慌,畏惧,不理智。”沈一衡瞥了一眼桌上那面破裂的铜镜中慢慢放大的黑影,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们阻止事情的发生了吗?”
“呵呵,方先生,你看到我这样,你觉得呢?”
“下一个死的,是我的未婚妻,刘慈音。”
“哦?不是严令禁止不许再接触铜镜了吗?这也不行?”
“她害怕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死亡压垮了她的理智,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方晋平缓缓地说,“她去买了一面铜镜,面对稻草人,她许了一个最讽刺的愿望。”
“她许了什么?”
“她说:我不要梦了。”
沈一衡眼神一震。
“然后呢?”
“然后,她在睡着前最后一次看了铜镜,镜里已经没有她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她的大脑皮层——就像一块被反复碾压的磁带。”
“再也没醒来。”
“我还记得,她生前跟秋莺最为亲近,时常跟她学习戏腔地技巧。”
“呵,那天开始,我们才意识到,稻草人许的愿不是馈赠,而是剥夺。”
“它不是‘帮你实现愿望’。”方晋平说,“它是——拿走你最不舍得的那一部分。”
“那是自然,向异端奢求东西,它们只会以一种故意曲解你意图的方式来完成。”
“比如说,你想见你母亲了,它就带你下去见你母亲。”
“你想再见见霸凌的人,跟他们和解,它就带你重逢霸凌的人与霸凌的场景,因为你觉得这事...是值得原谅的。”
“再比如说,你不想要做梦了,那么...你的脑子就没有用处了。”
“啪。好极了,至少这样一来我也能够确认,这个异端确实是穷凶极恶到了极点的可怕状态。”
沈一衡双眼微眯,打了个响指,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望着天花板。
“检测到异端力量迅速扩散,即将进入梦境回廊,迅速远离,降低认知污染,保持30%以下,沈一衡你小心...小心...点。”
一层无形的波动从天花板扩散而来,耳边传来的滋滋滋声,那种紊乱的噪音分明在阐述小白又断开连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