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顶:亡命磁引
墨衡每一次攀爬都像在刀尖上挪移。嶙峋的岩石冰冷刺骨,刮蹭着他早已破烂的衣衫和左臂那草草包扎的伤口。每一次用力,伤口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混合着失血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他紧咬牙关,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怀中那块幽暗的矿石上,转瞬便被其冰冷的表面吸收,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下方断崖方向,夜不收的呼喝声和猎犬狂躁的吠叫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如同盘旋的秃鹫,在深渊中反复回荡。巴特尔(baatar)那砂石摩擦般的粗粝嗓音隐隐传来,带着被愚弄的暴怒:“搜!一寸寸给老子搜!他不可能凭空消失!那血味断在崖边…定有古怪!找到那把匕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显然,崖下未能找到尸体,已让这头老猎犬起了疑心。
墨衡心头一凛,攀爬的动作更加迅疾而谨慎。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夜不收确认崖下无人,必然会掉头仔细搜索这片陡峭的山壁。他必须尽快找到更高、更隐蔽的藏身之处,或者…一条真正的生路!
怀中的矿石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奇异的冰凉感仿佛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电流,不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矿石表面那些尖锐的晶簇,脑海中系统的科普资料库无声流转,地质学条目被强行激活:【磁铁矿(疑似陨铁变种)…强磁性可干扰生物磁场感知…弱磁性可吸附特定金属…天然磁石常现于雷暴多发、地质构造活跃区域…】。
雷暴…地质活跃…
墨衡猛地抬头,望向几乎垂直插入阴沉天空的山顶方向。狂风自那高处呼啸而下,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干燥和凛冽,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那山巅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突兀险峻,如同被巨斧劈开,嶙峋的黑色岩石裸露着,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蛮荒气息。
“风雷顶…” 一个在矿工中流传的、带着敬畏与恐惧的名字,瞬间浮现在墨衡脑海。传说那里是雷神行刑之地,终年狂风不息,每逢雷雨,必有万钧雷霆轰击山顶,任何生灵靠近都会被天罚撕碎。矿工们宁可绕行百里,也绝不敢踏足那片绝域。
*雷暴多发…地质构造活跃…强磁性矿石…*
系统提供的冰冷知识碎片与矿工们口耳相传的恐怖传说,在墨衡疲惫欲死的大脑中激烈碰撞!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绝壁上骤然闪现的磷火,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本能!
也许…那不是死地!也许是唯一的生门!
那传说中万雷轰顶的绝域,或许正是孕育这块奇异矿石的母床!也只有那种极端的环境,才能解释它远超普通磁铁矿的诡异特性!如果能抵达那里,借助天然强磁场的干扰…或许能彻底摆脱身后那些嗅觉灵敏如鬼魅的猎犬!
下方,猎犬的狂吠声陡然拔高,方向明显转向了他攀爬的这片山壁!夜不收的呼喝声也变得清晰急促起来!他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墨衡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的决绝取代!他不再顾忌暴露的风险,手脚并用,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朝着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风雷顶”,亡命攀去!嶙峋的岩石割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道道血痕,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仿佛连接着九霄雷霆的黑色峰顶!
**乾元宫:玉噬惊魂**
王承恩枯瘦的身体依旧死死匍匐在龙榻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贴地面,仿佛要将自己钉入这死寂的宫殿。他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与狂喜,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陛下…陛下…您听见了吗?老奴…老奴在这儿啊…” 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颤抖。方才那一声微弱的呻吟,那一下指尖的痉挛,如同划破无尽长夜的一道惊雷,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龙榻上的皇帝赵琰。
皇帝依旧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但王承恩那侍奉御前数十载、早已磨砺得如同精微尺度的感官,却捕捉到了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覆盖在皇帝唇上的死灰色似乎…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那原本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此刻似乎也…稍稍稳定了那么一点点?不再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的模样!
这一切变化,都源自那方压在龙袍心口、此刻正散发着幽幽微光的九龙玉玺!
玉玺内部的光点依旧在快速流转,如同被唤醒的星云旋涡,丝丝缕缕的幽光如同活物的根须,透过明黄的龙袍,持续不断地渗入皇帝的心口。那幽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生机,与皇帝微弱的心跳形成一种诡异的共振。
“玉玺…是这玉玺!” 王承恩枯槁的手颤抖着伸向玉玺,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玺身的瞬间猛地缩回,如同畏惧亵渎神明。他浑浊的目光落在玉玺表面,那里还残留着几滴未曾被完全吸收的金色参汤痕迹。
*汤!它需要汤!参汤里的精气!*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在王承恩脑中炸响!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球疯狂扫视着空旷死寂的寝殿!
“参汤!快!再取参汤来!最老的山参!快熬!” 他如同疯魔般朝着殿外嘶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在空旷的宫殿里激起瘆人的回音。然而,殿外守候的内侍早已被他严令不得入内,此刻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回应着他。
王承恩连滚带爬地扑到龙榻边的小几旁,颤抖的手一把抓起那只空了的玉碗。碗底只残留着几滴早已冷却、失去光泽的参汤残液。他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毫不犹豫地将碗底凑到玉玺上方,小心翼翼地倾斜。
几滴冰冷的残液滴落在玉玺表面。
滋滋…
那奇异的、如同吮吸般的声音再次微弱响起!残液迅速渗入玉玺,如同水滴融入沙漠。玉玺内部流转的光点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那向下渗透的幽光根须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缓慢下来。
“不够…不够啊!” 王承恩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看着玉玺的光芒肉眼可见地衰减,看着皇帝那刚刚稳定一丝的气息似乎又变得飘摇起来,急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猛地将玉碗摔在一边,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来人!来人啊!!” 他歇斯底里地朝着殿门方向狂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焦灼而扭曲,“传太医令!不!去御药房!把所有百年以上的老山参!所有吊命的珍药!都给咱家拿来!立刻!马上!违令者斩!!” 他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得惊扰圣驾”的禁令,皇帝的性命就系于这玉玺能否得到滋养!什么规矩,什么后果,都见鬼去吧!
然而,就在他声嘶力竭的吼叫余音还在殿内回荡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远比之前两次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震荡波猛地从玉玺内部爆发出来!这一次,不再是灵魂层面的嗡鸣,而是如同实质的音爆!整个乾元宫寝殿的空气都随之剧烈一震!琉璃灯罩内的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王承恩被这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掀翻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眼前金星乱冒!
他惊恐万状地抬眼望去,只见那九龙玉玺通体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玺身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从内部挣脱出来!压在它下面的皇帝赵琰,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弓起!灰败的脸上瞬间涌上一种不正常的、妖异的潮红!
“噗——!”
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淤血,毫无征兆地从皇帝紧闭的牙关中狂喷而出!如同墨汁般泼洒在明黄色的龙袍和那幽光刺目的玉玺之上!
“陛下——!!!” 王承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魂飞魄散的惨嚎!刚刚升起的希望被这恐怖的一幕瞬间碾得粉碎!玉玺吸了参汤,为何反而引来了如此骇人的反噬?!
**文渊阁:惊雷早朝**
翌日,寅时刚过(凌晨三点),皇城承天门外,早已黑压压聚集了等候早朝的文武百官。天色阴沉如铅,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拍打在官员们厚重的朝服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弥漫在人群中的那股死寂般的凝重与压抑。
昨日紫宸殿上,陛下为那“窥天之器”震怒,冯老尚书呕血昏厥的惨烈景象犹在眼前。今日早朝,吉凶难料。官员们大多低眉垂首,彼此间眼神交换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连寒暄都省了,生怕一个不慎,触了那尚未平息的雷霆之怒。
张廷玉身着深紫色仙鹤补子一品朝服,手持象牙笏板,静静立于文官班列最前方。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离他最近的周廷儒,才能从恩师那微微紧抿的嘴角,感受到一丝山雨欲来前的蓄势待发。
“咚——咚——咚——”
沉闷而威严的景阳钟声穿透寒冷的晨雾,响彻皇城。承天门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百官入朝——觐见——!”
司礼监大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百官如同提线木偶般,按着严格的品秩序列,鱼贯而入,穿过深邃的宫门洞,踏上通往紫宸殿的漫长御道。靴底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沙沙声,如同送葬的行列。
紫宸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藻井,更显空旷森严。御座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垂手侍立在御阶之下,面无表情。
“陛下…龙体尚未大安,今日…免朝。”冯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百官心中俱是一沉。果然…陛下还是无法视事。一股无形的失望和更深的忧虑在殿中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一个苍老却带着某种亢奋颤音的声音骤然响起:
“陛下!臣钦天监监正,有十万火急之天象奏报!关乎社稷存续,国祚安危!臣…不敢不报!恳请陛下,恳请冯公公,容臣面奏天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班列中段,那个身着深蓝色法衣、须发皆白、此刻正高举一份奏章、浑身因激动(或是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老者身上!
张廷玉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周廷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冯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监正大人,既有紧急天象,可呈上奏章,由咱家转呈御览。”
“不!冯公公!此象太过凶险诡异,非言语所能尽述!必须当殿呈明星图,方可窥其全貌!”监正的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天狗食日!就在三日之后!西北杀破狼星动,妖光直冲紫微帝星!此乃…此乃天谴之兆!主…主…失德乱政,妖异横行啊!”
“天狗食日?!”
“妖光冲紫微?!”
“失德乱政?!”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紫宸殿中!瞬间引爆了所有官员压抑的恐惧和猜疑!低沉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间,都扫向了昨日“妖器”现世的紫宸殿中央位置,以及…那几位与格物院、与墨衡关系密切的官员!
张廷玉适时地踏前一步,手持笏板,声音沉痛而凝重:“冯公公,天象示警,非同小可!尤其涉及帝星紫微,更关乎国本!监正大人既有星图为证,恳请当殿展示,以安群臣之心,亦让陛下…知晓天意!” 他这番话,将“失德乱政”的矛头悄然模糊,却将“天象示警”与“帝星安危”、“国本动摇”紧紧捆绑,瞬间占据了道德和礼法的制高点。
冯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脸悲愤的钦天监正,又扫过沉稳如山却步步紧逼的张廷玉,最后掠过满殿神色惊惶、眼神闪烁的文武百官。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椎迅速蔓延。
他知道,张廷玉精心策划的这把裹挟着“天道”与“祖制”的软剑,终于在这一刻,借着钦天监正之口,裹挟着百官被天象震慑的恐惧,朝着乾元宫那病榻上生死未卜的皇帝,朝着那刚刚冒头的格物新学,发出了无声却致命的一击!
风暴,已至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