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下雪了。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晶莹的雪片从三十三重天飘落，穿过云层，覆盖了山川河流。更诡异的是，雪是淡红色的，像被稀释的血。
忠忠站在南天门废墟上，伸手接住一片雪。雪花在他掌心化作一滴泪。
\"天道泣血...\"他喃喃自语，\"真是活见鬼了。\"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时雨——或者说，已经融合了凤凰心的新形态时雨——无声地走来。她现在的模样介于少女与凤凰之间，蓝裙上缀满金翎，发梢跃动着细小的火苗。
\"他在哪？\"忠忠头也不回地问。
时雨指向天际。云海深处，一道白影正缓缓降落。那人所过之处，飘雪自动避让，形成一条真空通道。
\"准备好。\"时雨声音空灵，\"他不会...完整地回来。\"
话音未落，白影已至眼前。忠忠的龙鳞瞬间全部竖起——那确实是李甲，却又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素白长袍一尘不染，长发如雪飘扬，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星河在其中旋转。仅仅是直视这双眼睛，忠忠就感到自己的神识要被吸进去。
\"凤九霄呢？\"
李甲开口，声音像千万人同时说话的回响。南天门残垣上的冰晶被震得簌簌掉落。
忠忠喉结滚动。百年等待，他准备了满腹的说辞，此刻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沉默地侧身，露出身后水晶棺椁。
棺中躺着红衣似火的凤九霄。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唇角含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唯有心口那个被金焰包裹的空洞，昭示着残酷的真相。
李甲静止了。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爆发出无形的冲击波。三十三重天同时震颤，天河倒流，蟠桃园的仙树集体凋零。忠忠被气浪掀飞数百丈，撞穿了七朵祥云才勉强稳住身形。
\"李甲！冷静点！\"忠忠化出龙形真身，硬顶着风暴前进，\"三界要塌了！\"
李甲充耳不闻。他轻轻抚上水晶棺，动作温柔得像触碰易碎的梦。就在他指尖接触棺盖的瞬间，整具棺椁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凤九霄的躯体悬浮在空中，红衣猎猎如初生的火焰。李甲将她拥入怀中，白发与红裳交织，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终于变回忠忠熟悉的那个李甲，\"你答应过要等我...\"
没有回应。凤九霄的长睫在苍白脸颊上投下阴影，再也不会抬起。
时雨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她体内的凤凰心剧烈跳动，与李甲周身的天道之力产生奇异共鸣。忠忠这才注意到，李甲抱着凤九霄的姿势，与百年前在涅盘池畔如出一辙。
\"不对...\"忠忠龙瞳骤缩，\"李甲，她的神魂呢？凤凰就算身死，真灵也该——\"
\"不见了。\"李甲打断他，声音又变回那种非人的回响，\"三界之内，没有她的真灵痕迹。\"
雪越下越大。红色雪花覆盖了凤九霄的面容，像一层薄纱。李甲低头吻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这个动作让忠忠心头剧震——天道化身在亲吻一个逝者，这违背了所有天地法则。
\"我会找到你。\"李甲轻声道，\"无论多少次轮回，多少条时间线...\"
他将凤九霄的躯体推向时雨：\"护好她。\"
时雨接住凤九霄的瞬间，异变陡生。凤九霄心口的金焰突然暴涨，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锁链缠住时雨。更惊人的是，时雨体内的凤凰心自动离体，悬浮在两女之间！
\"这是...？\"忠忠目瞪口呆。
李甲却仿佛早有预料。他伸手触碰那颗跳动的凤凰心，指尖带起一串古老符文。符文组成的光带将三人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
\"原来如此。\"李甲眼中星河流转，\"她将真灵一分为二...\"
时雨开口，声音却变成了凤九霄的：\"一半守三界，一半藏时心。陛下好眼力。\"
忠忠的龙爪在地上刨出深沟：\"凤九霄？！\"
\"只是留在凤凰心里的记忆碎片。\"时雨——或者说凤九霄的残留意识——解释道，\"我当时预感到魔祖会阻挠，所以...\"
李甲剧烈颤抖。他单膝跪地，白发遮住了面容，只有指缝间渗出的金色光点暴露了痛苦。忠忠从未见过他这样，即便当年被魔祖撕碎半边身体时，天道化身也未曾示弱分毫。
\"主君\"忠忠急切地上前。
\"别碰他！\"时雨厉喝，\"他在...重组时间线！\"
确实，李甲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忠忠认出那是不同时间线上的场景：有些是凤九霄在梧桐林教导幼凤，有些是她独自站在星空中眺望，还有些...是她与李甲并肩而立的片段，但那些画面里的李甲明显更有人情味，会笑会怒，甚至在某条时间线里，两人十指相扣。
\"这些...都是被魔祖污染前的时间线？\"忠忠震撼地问。
时雨点头，眼中流下蓝色泪水：\"他在寻找凤九霄真灵可能藏身的时间节点。\"
所有画面同时定格在一个场景：天都峰顶，初遇那日。年轻的凤凰族长站在梧桐树下，对刚化形的天道化身说：\"天道无常，唯德者居之。\"
李甲猛地抬头：\"在那里...\"
他伸手抓向那个画面，却在触碰的瞬间被弹开。一道黑色裂缝出现在时间影像上，迅速蔓延至整个空间。
\"魔祖的封印！\"时雨惊呼。
李甲眼中星河暴涨。他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白光，冲进了正在崩塌的时间影像中！
\"等等！\"忠忠的龙尾只扫到一片虚无，\"该死的！又一个人往时间裂缝里跳！\"
时雨却露出神秘的微笑：\"不，这次不一样。\"
她怀中的凤九霄躯体浮起，与悬浮的凤凰心一起绽放出耀眼金光。忠忠不得不闭上龙目，再睁眼时，惊见凤九霄的心口空洞处，竟有一簇微弱的火苗正在重生！
\"这是...？\"
\"焚心续命。\"时雨轻声解释，\"凤凰族最高禁术。以真灵为引，跨越生死。\"
忠忠的龙须激动得发抖：\"她能复活？\"
\"前提是...\"时雨望向时间裂缝，\"李甲能带回她另一半真灵。\"
纯白空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李甲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远处悬浮着无数镜子般的碎片，每块碎片里都是凤九霄的记忆场景。这里显然是她的精神世界深处，但被某种力量刻意打散了。
\"九霄？\"他呼唤着，声音在虚无中回荡。
没有回应。李甲皱眉，尝试感应天道之力，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这里被严重限制。他此刻更像一个凡人，而非天道化身。
最近的一块记忆碎片自动飘来。李甲触碰它，瞬间被拉入场景——
年轻的凤九霄正在教训几个偷蟠桃的小凤凰。她板着脸，眼中却带着笑意：\"再敢胡闹，把你们毛拔了做毽子！\"
李甲下意识伸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这只是记忆投影，无法互动。他静静注视着少女时期的凤九霄，那种鲜活的生命力与后来的凤凰族长判若两人。
碎片扭曲，跳转到另一个场景：凤九霄独自站在星河边，手中把玩着一枚金色翎羽。李甲认出那是自己第一次涅盘时送给她的礼物。记忆中的凤九霄轻抚翎羽，脸上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一块又一块记忆碎片接踵而来。李甲看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凤九霄：在雨中偷偷哭泣的她，为受伤青鸾疗伤的她，深夜批阅奏章累得睡着的她...以及，无数次凝望天都峰方向的她。
最让李甲震动的是某块碎片中的画面：他闭关期间，凤九霄每月都会去洞府外站一会儿，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石门，然后留下一壶新酿的百花酿。
\"原来你一直...\"李甲声音哽咽。作为天道化身，他本该全知全能，却唯独看不清她的心。
当最后一块主要碎片融合后，纯白空间突然震动起来。远处浮现出一道赤红门扉，门上铭刻着凤凰族密文。
李甲走近辨认：\"以...心...为...誓...\"
门自动开了。里面是李甲最熟悉的场景——天都峰顶的梧桐林，他们初遇的地方。只是此刻林中弥漫着诡异的黑雾，一个红衣身影被锁链禁锢在最大的梧桐树下。
\"九霄！\"李甲冲上前。
被锁住的凤九霄抬起头，眼中却没有光彩：\"你不该来。\"
李甲这才发现，锁链另一端延伸进虚空，而凤九霄的胸口插着一柄黑色长矛，矛身不断渗出黑雾。
\"魔祖的诅咒。\"他立刻明白过来，\"他用你的真灵做锚点，污染时间源头。\"
凤九霄虚弱地点头：\"杀了我...才能斩断连接...\"
\"不。\"李甲斩钉截铁地打断，\"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握住黑色长矛，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你做什么？！\"凤九霄尖叫。
黑雾顺着长矛疯狂涌入李甲体内。作为天道化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与魔祖本源直接融合，很可能导致自身被污染。
\"分担诅咒。\"李甲咬牙道，\"同时...给你这个。\"
他从自己心口引出一缕纯粹的天道金光，注入凤九霄体内。金光所过之处，锁链纷纷断裂。
凤九霄震惊地看着他：\"你分割了天道本源？！\"
李甲微笑，这个表情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我说过...会找到你...\"
黑雾彻底占据了李甲的半边身体。他的左眼开始泛红，那是魔化的征兆。但右眼依然清澈，坚定地注视着凤九霄。
\"走！\"他厉喝，\"顺着金光指引...找回另一部分真灵...\"
凤九霄想抓住他，手指却穿过了逐渐虚化的身体。李甲正在主动与这片记忆空间融合，以此抵消魔祖的侵蚀。
\"不...不！\"凤九霄的真灵终于恢复全部记忆，\"李甲！你这个——\"
她的怒骂被空间崩塌的轰鸣淹没。最后一刻，她看到李甲对她做了个口型：
\"等我。\"
现实世界，忠忠正急得团团转。
李甲进入时间裂缝已经三天，天界的红雪越下越大。更糟的是，归墟方向传来恐怖的震动，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突破封印。
\"再这样下去...\"忠忠的龙爪在地上刨出深坑。
时雨突然抬头：\"来了！\"
凤九霄躯体上的金焰猛地蹿高三丈，将整个凌霄殿映成金色。与此同时，时间裂缝处迸发出刺目白光，李甲的身影从中跌出！
\"主君\"忠忠飞扑过去接住他。
触手的瞬间，忠忠就察觉不对——李甲的身体一半滚烫一半冰冷，左半边爬满黑色纹路，右半边则透明得几乎消失。最骇人的是心口位置，那里插着半截黑色长矛。
\"魔祖的...本源武器？\"忠忠声音发抖。
李甲虚弱地抬手，指向凤九霄：\"给她...\"
时雨立刻会意，将悬浮的凤凰心推向凤九霄躯体。就在两颗心即将接触的刹那，一道黑光从天而降！
\"小心！\"忠忠化出龙形护盾。
黑光击碎护盾，余波将三人全部掀飞。殿顶破开大洞，一个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缓缓降下。那是个与李甲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只是眼中满是疯狂与恶意。
\"魔祖...\"时雨咬牙道。
魔祖轻笑：\"时之心，凤凰心，天道本源...都齐了。\"他伸手抓向凤九霄，\"正好一网打尽。\"
李甲暴起！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挡在凤九霄前，仅存的右手凝聚出耀眼金光。两股力量相撞，冲击波震碎了方圆百里的云层。
\"垂死挣扎。\"魔祖冷笑，\"你已与我的本源融合，很快就会变成我的傀儡。\"
确实，李甲身上的黑纹正在蔓延。但他寸步不让：\"你...低估了...一件事...\"
\"哦？\"
\"爱。\"李甲说这个字时，眼中星河重现，\"天道本不该懂...但她教会了我...\"
魔祖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爱？就凭这个想打败我？\"
\"不。\"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凭这个。\"
魔祖身后，凤九霄睁开了眼睛。
凤九霄的苏醒如同旭日东升。
她心口的空洞已被重新跳动的心脏填满，只是那颗心奇异的分成两半——左半金红，是凤凰心；右半纯白，是李甲给她的天道本源。
\"不可能！\"魔祖首次露出惊容，\"你怎么挣脱诅咒的？\"
凤九霄没理他。她先看向李甲，指尖轻触他脸上的黑纹，然后转向时雨：\"准备好了吗？\"
时雨点头，身体开始发光。在忠忠震惊的目光中，蓝裙少女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凤九霄的新心脏——原来她本就是凤九霄藏在时间之心里的那部分真灵！
完整归一的凤九霄气势暴涨。她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燃烧着金焰，背后展开的凤凰翼遮天蔽日。
\"现在。\"她与李甲并肩而立，\"二对一。\"
魔祖怒吼着释放全部力量，整个天界开始崩塌。但李甲和凤九霄同时出手了——李甲的右手画出完整的天道符文，凤九霄则以心口鲜血为引，点燃了前所未有的涅盘火。
\"天道涅盘。\"李甲轻声道。
这是违背世界基本法则的禁术。天道本应永恒不变，涅盘则意味着死亡与重生。两者结合的结果，就是——
纯白的光芒吞没了一切。
忠忠最后看到的，是李甲与凤九霄在光芒中相拥的身影，以及魔祖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当忠忠再次醒来时，天界焕然一新。南天门完好无损，云海平静如镜，仿佛一切灾难都没发生过。只有远处梧桐树上新结的凤凰茧，证明那场惊天大战确实存在。
\"主君？凤九霄？\"忠忠化为人形，声音嘶哑。
\"这儿呢。\"
李甲从梧桐树上轻盈跃下，身后跟着凤九霄。他们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李甲的眼中少了几分天道的冷漠，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这是怎么回事？”忠忠急切问道。
李甲微笑道：“天道涅盘重塑了三界，也修复了一切创伤。魔祖被彻底消灭，时间线也恢复了正常。”
凤九霄走到忠忠面前，递上一杯百花酿，“多谢你这些年的守护。”
忠忠眼眶泛红，“能看到你们都没事就好。”
从此，天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李甲不再只是冰冷的天道化身，他会和凤九霄携手漫步在蟠桃园，会和忠忠、时雨一同谈天说地。而凤九霄也放下了凤凰族长的重担，与李甲一起感受着三界的爱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