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文学社会议室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木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雨。曹峰坐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份摊开的名单。
\"曹峰和林小满一组。\"社长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推了推金丝眼镜，\"你们两个负责下期校刊的'青春记忆'专栏。\"
曹峰的手指猛地顿住，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一个黑色的墨点。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窃窃私语，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
\"老曹，运气不错啊。\"旁边的室友用手肘捅了捅他，挤眉弄眼道，\"林大才女可是咱们文学社的招牌。\"
曹峰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用力按压着手中的铅笔，石墨在纸页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正对上林小满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的动作。她冲他笑了笑，嘴角的梨涡里盛着熟悉的狡黠。
\"老同学，多担待。\"她的声音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导弹，穿透他三年间刻意筑起的防线，直击记忆最深处。
三年前的物理竞赛营，他们曾并肩作战到深夜；高三的教室里，他们传过无数张写满公式和心事的纸条；毕业晚会上，她穿着白裙独舞的身影曾让他心跳加速到几乎窒息。而现在，她就坐在他对面，距离不到一米，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青春。
\"会议结束。\"社长的声音将曹峰拉回现实，\"各组自行安排时间讨论选题，下周三前交初稿。\"
人群开始散去，曹峰手忙脚乱地收拾笔记本，铅笔却滚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看见一只白皙的手先一步拾起了它。
\"你的笔。\"林小满将铅笔递给他，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妙的触电感，\"明天下午图书馆见？三楼靠窗的位置光线最好。\"
曹峰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林小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
回到宿舍，曹峰一头栽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室友们关于\"林小满有多优秀\"的讨论像背景噪音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听说她高考作文是满分...\"
\"人家去年就拿了全国大学生文学奖...\"
\"追她的人能从图书馆排到校门口...\"
曹峰用枕头捂住脸，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高三那年，他曾在物理课本的扉页上写满\"林小满\"的名字，又在交作业前用修正液全部涂掉；他记得她喜欢茉莉味的护手霜，记得她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记得她每次解开难题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最让他心痛的是毕业前那个雨天，他站在电影院对面的便利店，看着她独自在雨中等待的身影，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过去。那天之后，他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以为这样就能忘记。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回忆。班级群里，社长发来了分组名单和任务详情。曹峰的目光停留在\"林小满\"三个字上，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是否要加她微信。
最终，他关掉了聊天界面。
第二天下午，曹峰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图书馆。他选择了三楼最角落的位置，将《量子力学》课本摊开在桌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么用功？\"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小满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他面前，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曹峰下意识地合上课本，\"刚到不久。\"
林小满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电脑，\"我列了几个选题，你看看哪个合适。\"她把电脑推过来，袖口扫过他的课本，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屏幕上跳动着几个标题：《毕业季的遗憾》《暗恋是青春的必修课》《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每一个都像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曹峰精心伪装的平静。
\"太矫情。\"他猛地合上电脑，金属扣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边的麻雀。
林小满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蝴蝶收拢翅膀。\"那你的建议是？\"她的声音依然带着辩论场上的从容，却掩不住尾音的微颤。
曹峰翻开笔记本，那些写满量子纠缠公式的纸页间，突然浮现出高三毕业晚会她独舞时旋转的白裙。\"写点实际的，比如《如何高效备考四六级》。\"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漏拍的声音。林小满挺直脊背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凝固成尖锐的晶体。
\"曹峰。\"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如果你不想合作，我可以申请换组。\"
曹峰盯着笔记本上无意识写下的公式，那些符号在他眼中扭曲变形。\"随便。\"这个词出口的瞬间，他看见林小满握笔的手指骤然发白。
她起身收拾电脑的动作又快又急，带起的风掀动桌上的笔记本。曹峰慌乱去按，却瞥见自己无意识写下的满页\"林小满\"，那些字迹被愤怒的斜线割裂得支离破碎。
林小满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曹峰呆坐在原地，直到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收拾东西时，一张纸条从笔记本中滑落——\"放学后电影院见，《星际穿越》最后一场。小满\"。
那是高三那年，他最终没有赴约的那张纸条。
接下来的几天，曹峰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林小满的场所。文学社的群消息他只看不回，上课时选择最角落的位置，连食堂都改去了离文学院最远的那一个。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周五下午的公共选修课上，当他低着头走进教室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林小满。她身边恰好有一个空位。
曹峰转身想走，却被教授叫住：\"那位同学，马上就要上课了，快找位置坐下。\"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走向那个空位。林小满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将放在空位上的包拿开。
\"谢谢。\"曹峰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林小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课本上。整个课堂上，曹峰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这让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身旁的人。
林小满听课很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重点。她的字迹清秀工整，曹峰注意到她在某些词句下面画了波浪线，这是她从高中就有的习惯。
下课铃响起，曹峰迅速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却被林小满叫住。
\"等一下。\"她的声音很轻，\"能谈谈吗？街角那家咖啡馆，五点半。\"
曹峰想说\"不\"，但当他看到林小满眼中闪烁的光芒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暮色降临时，梧桐树的影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上投下斑驳的图案。曹峰坐在角落的位置，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林小满迟到了十分钟，这不像她的风格——她一向守时。
\"抱歉，临时被教授叫住了。\"她匆匆赶来，脸颊因为快步行走而微微泛红。她点了一杯拿铁，银匙在杯中划出细密的涟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曹峰盯着咖啡表面扭曲的倒影，那个模糊的人影正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关于校刊的事，\"林小满终于开口，\"我想我们都需要专业学分，不如就按你的想法来写备考指南。\"
曹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却多了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不必勉强。\"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可以找别人组队。\"
林小满的手指紧紧握住杯子，指节泛白。\"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高中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曹峰的心猛地一缩。她记得。她记得所有事，包括他的逃避，他的懦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移开视线，声音僵硬。
\"你知道。\"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高三那年，你答应来看我的毕业演出，却临时说有事不来；你约我看电影，自己却爽约；我发给你的信息，你从来不回...\"
\"够了！\"曹峰猛地打断她，引来周围几桌客人的侧目。他压低声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林小满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至少...至少你欠我一个解释。\"
曹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耳边嗡嗡作响。他该怎么说？说他因为自卑而不敢靠近优秀的她？说他害怕被拒绝所以选择先逃跑？说他无数次想联系她，却鼓不起勇气？
\"我们不适合做朋友。\"最终，他只挤出这样一句冰冷的话。
林小满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这是校刊的选题和我的部分初稿。你可以直接用，或者...或者重写。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起身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信封的一角。曹峰盯着那个米色的信封，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回到宿舍，曹峰将信封扔在书桌上，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室友们都不在，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坐起身，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几张打印纸和一张熟悉的纸条——\"放学后电影院见，《星际穿越》最后一场。小满\"。纸条背面多了一行新写的小字：\"我等到最后一场结束。\"
曹峰的视线模糊了。他翻看打印纸，那是林小满写的几篇短文，每一篇都关于青春里的错过与遗憾。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她写道：\"有些话如果当时说出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抓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林小满的名字上方。三年来，她的号码一直静静地躺在他的通讯录里，尽管他从未拨通过。现在，那个小小的名字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
\"周末有空吗？想还你那本书。\"——这是林小满上周发给他的信息，他至今未回。
曹峰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方徘徊，最终按了下去。系统弹出的红色提示框让他恍惚间回到了高三那年的物理实验室，他误触警报器时闪烁的红光也是这般刺眼。
\"确定要删除此联系人？\"
他的拇指悬在\"确定\"上，迟迟没有落下。
两周后的午后，曹峰在图书馆的展示架上看到了新一期的校刊。他本想直接离开，却被\"青春记忆\"专栏的标题吸引了目光。翻开那一页，林小满的文字如涓涓细流般在纸页上流淌：
\"高中时有个男孩，他总说物理公式比文字更能表达世界的真相。我们曾一起在竞赛营熬夜解题，在课间交换写满心事的纸条。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直到毕业前，他渐渐疏远了我...\"
曹峰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些文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紧锁的记忆之门。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夏夜，林小满在毕业晚会上的独舞，白裙在灯光下旋转如绽放的花；看到了她站在雨中等待的身影，孤独而倔强。
文章的最后一段写道：\"后来我们在同一所大学重逢，他却依然选择逃避。也许有些故事注定没有结局，但我仍然想说：我的微信没换，电话没变，连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都还在等你来拿。\"
曹峰猛地合上校刊，心跳如鼓。他翻到最后一页，策划人栏里并列的两个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曹峰、林小满。
原来她坚持用了他们两人的名字，即使他从未参与。
窗外的银杏叶仍在飘落，一片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进窗内，落在曹峰面前。他接住那片叶子，从口袋里掏出笔，在背面郑重写下：\"下次换我主动走向你。\"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