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馈走进刑侦办公室的时候,就被赵姐热情的拉住了胳膊。
“小宋,你来了?”
但那热情的笑容后面闪过一丝担忧。
“赵姐,怎么了?我听陶哥说您找我?”
宋馈的微笑很得体,目光轻轻扫过旁边长椅上静坐的女人,她的手中虚虚攥着一张面巾纸。
深灰色外套的右侧袖管,戴着一块黑色的孝布。
显然家里应该刚刚有人去世。
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也是穿着深色的外套,戴着孝,只是上面还缀了一小块儿白布。
两个人的侧面轮廓看起来非常相似,看起来应该是母女俩。
他将目光收回来,询问地看向赵姐,没有出声。
赵姐心领神会,先是看了一眼那个坐着都挺直脊背的女人,然后才低声说道:“小宋啊,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了,叫袁锦。
“她妈妈这两天才去世,老人么,年纪大了,生病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赵云慧!我妈妈不是生病去世的!”
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倏然起立,大步的走了过来,双眼和鼻头都泛着红,柳眉倒竖,原本娇美且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蕴含着怒气。
“妈!”年轻的女孩也跟了过来,一把拉住自己的母亲,先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片刻后,她才歉意地看向赵云慧,“对不起,赵姨,我妈妈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的妈妈不是故意的?那又凭什么让赵姨吃这个亏,对平时一贯照顾她们的赵姨道德绑架?
但她又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妈妈的不是?!
她急得想要哭,但她却不能哭,至少不能当着妈妈的面哭,姥姥才去世,妈妈需要她。
“……”赵姐赵云慧显然也被激起了怒气,但她看着面前哀戚藏都藏不住的好闺蜜和强忍着泪水的干闺女,强行压下了将要冲口而出的话。
半晌,她无奈地叹气,“阿锦,我——”
“对不起,云慧,刚刚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
袁锦的眼底迅速涌起一层水光,“对不起,但是你见过我妈妈的,她才75岁,一向性格顽强,不可能就那么容易就去世了。”
赵云慧立刻走上前,轻轻拍着对方纤瘦的脊背,“阿锦,李姨也不想看见你这样,而且闺女也不想……”
三个人哭作一团。
宋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催促。
陶利也在一旁看得有些吃惊,他以为青年会感到尴尬和局促,没想到他却很适应。
就好像曾经在很长一段儿时间内,他处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才会有现在这般从容。
“小宋啊——”
好半晌,赵姐才擦干了眼泪,扭头抽噎着说道:“真不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
“我这老姐妹家里,最近出了事情。
“她妈妈——”
“云慧,还是我来说吧……”
已经冷静下来的袁锦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赵云慧,语气轻柔,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的眼睛微微泛着红,快速地眨动了几下才好似从悲伤和困顿中走出来。
袁锦拉着赵云慧和女儿温燃重新坐回了长椅上,才歉意地道:“很抱歉,听云慧叫你小宋,我可不可以也叫你小宋?”
宋馈点头,他颇为耐心地看着对方。
“小宋,我的妈妈出生于1943年,那个时候国家还在打仗,内忧外患。
“我姥爷当时因为叛徒的出卖牺牲了,临死前还是送出了消息。
“从而让部队得知敌人要来扫荡他们的根据地。
“接到这个消息后,部队决定带着百姓一起做转移,他们不能留下那些百姓面对敌人。
“我姥姥忍着悲伤,在我姥爷头七还没过,我妈妈又才出生不久,艰难地跟着部队转移了。
“转移的条件很辛苦,要忍饥挨饿,也要防止敌人在后面的追击,还得绕开容易被轰炸的平原,一路北上……就这样到目的地的时候,部队里也就剩下了一半儿人。
“后来听姥姥说,我妈妈当时非常听话,非常乖,饿了也不哭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她很心疼,但是那时候,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后来形势非常严峻,妈妈也大一点儿了,好像刚会走路。
“因为工作需要,我姥姥把我妈妈交给了交好的姐妹,就隐姓埋名潜伏到了敌人的内部。
“她本来是个大家闺秀,识字,还曾留过洋,心理素质也好,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她传出来一条条对我军来说非常有用的消息。
“再后来,战争终于结束了,新中国也成立了。
“姥姥本以为可以回来了,但……直到1953年后,她才真的回来。
“姥姥说,她当时见到十岁的妈妈站在地里,拎着个小篮筐,在捡土豆,而且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说她当时眼泪都下来了,这个在敌后和战场都没哭的女人,再看见女儿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再后来妈妈也长大了,虽然没有姥姥当年那么苦,但后来也去做过知青,做农活,参加高考,回城。
“是那个年代里很少有的大学生。
“然后她和我父母就一头扎进了大西北,无怨无悔了一辈子,而我父亲因为以外,长眠在了那里。
“母亲回来后,也曾经回去探望过。
“她摸着爸爸的墓碑没说话,一个月后才对我说,如果她有朝一日去世了,要和父亲葬在一起。”
袁锦闭了闭眼睛,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承受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她其实身体很健康的,只有最近两年才略微差了一些,查出来肺癌,但还没有到晚期。
“医生建议先做化疗,看看情况,平时要多注意休息,按时复查,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也非常乐观,风风雨雨一辈子了,这在她眼中都不算什么事情。
“她很配合治疗,按时去医院复查,锻炼身体。
“平时都是我和女儿还有请的保姆照顾她,我丈夫他们有事情要做,回不来的。
“而且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只是知道出差。
“但上个月这个阿姨的儿媳妇生了小孙子,她要回去带孙子了,就辞了职。
“我们就又重新找了个保姆,只要她照顾好老太太饮食,陪着她聊天就行,别让她感觉到寂寞。
“开始都时正常的,但一周后,我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燃燃要参加考试,家里就剩下老太太和新请的保姆,结果……”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结果我们接到了阿姨的电话,说姥姥突然就不好了,送到医院人就已经没了。”
女儿温燃哽咽着说下去,“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因为姥姥的状态根本不会这么突然的离开。
“我返校的前一天还再和她说话,还说考完了带她去玩,可是……可是……”
她也说不下去了。
赵云慧搂住了那对儿母女,低声安慰。
陶利也被这样的气氛和故事所感染。
宋馈想了想,冷静地问道:“所以你们怀疑,是新请的保姆有问题,害得老人家突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