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正盛,毒辣的阳光透过国子监的雕花窗棂,将女子书院考场内的青砖地晒得隐隐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夏日草木的气息,几十名锦衣华服的贵女端坐于紫檀长案后,鸦雀无声的考场上只余下毛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那声音规整得如同春蚕啃食桑叶,透着一股压抑的肃穆。
林晚晚支着下巴,鼻尖几乎要蹭到卷子上,盯着策论题目\"论治家之道\"五个乌木印刷的大字,眉头拧成了疙瘩。案头的端砚里磨好的墨汁散着清冽的香气,狼毫笔被她咬在唇角,齿痕在竹杆上压出浅浅的印子。
\"治家之道...治家之道...\"她小声嘟囔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脑子里却全是千里之外东北老家的热炕头。想起奶奶盘腿坐在炕上,一边纳鞋底一边唠嗑的模样,那口浓重的东北腔仿佛还在耳边:\"妮儿啊,过日子就得跟腌酸菜似的,得有章程...\"
\"这破题目咋跟我奶唠嗑似的?\"林晚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发簪都晃得歪到了一边。旁边的秋菊捧着茶盏,见她对着卷子愁眉苦脸,赶紧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您快些动笔吧,太傅的胡子都快捋断了。\"
林晚晚抬眼望去,主位上的白胡子太傅正眯着眼扫视全场,山羊胡被他捋得笔直,时不时朝她这边投来审视的目光。她心一横,把心一横——管他什么之乎者也,姐这辈子最懂的就是屯子里的实在道理!
笔尖落下,宣纸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林晚晚压根没去想什么圣贤书里的治家格言,脑子里全是东北屯子里的家长里短:
\"要俺说啊,这治家跟腌酸菜压根就是一个理儿!头一桩,得有口好缸!就跟家里得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主心骨似的。俺奶常说,酸菜缸得挑那厚实的粗陶,缝儿都不带有的,要是漏了缝儿,那酸菜准保腌得又酸又臭。这就跟家里没个正经当家人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能把房梁给掀了,迟早得散架...\"
她越写越顺,手腕翻飞间,屯子里王大爷家分菜地时怎么掰扯清楚、李二婶跟张嫂子闹别扭时奶奶如何拎着擀面杖去调解、甚至连猪圈里的老母猪该喂多少苞米糊糊能多长膘,都被她噼里啪啦写了上去。末了,她重重落下最后一笔,大笔一挥添上收尾:\"治家这事儿啊,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就跟咱东北人似的,敞亮点儿,有啥事儿摊开了说,别跟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藏着掖着,比那些之乎者也的酸文假醋强百倍!\"
搁笔的瞬间,旁边的林薇薇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太傅低头喝茶的空档,她偷偷探过身子瞄了一眼林晚晚的卷子。才看了两行,她就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笑出声。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咳嗽,心里却乐开了花:\"我的老天爷!林晚晚这是把策论写成了屯子闲话?腌酸菜喂猪都搬上来了,太傅见了非气炸了不可!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交卷的锣声响起时,林晚晚第一个把卷子拍在太傅案头。太傅头也没抬地接过,展开卷子的刹那,他脸上的皱纹先是一松,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拧紧,白胡子都气得微微发颤。从额头到鼻尖,脸色由红转青,又从青变成了茄子紫,最后\"啪\"地一声,卷子被狠狠拍在桌案上,墨汁都溅出了砚台。
\"胡闹!简直是胡闹!\"太傅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腌酸菜?喂猪?!这是书院策论考试,还是让她写屯子菜谱来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林薇薇立刻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上前福了福身,声线柔得能掐出水来:\"太傅息怒,许是姐姐她...她初次参加这般大考,心里紧张,这才...这才失了分寸...\"
\"紧张?\"太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晃了出来,\"老夫教了一辈子书,从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文章!这是紧张能写出来的?简直是对圣贤之道的亵渎!\"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老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盖碗,碗里飘出冰镇绿豆沙的清甜香气。她扫了眼考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挑眉笑道:\"哟,这是唱的哪出啊?谁把我们太傅气成这样了?胡子都快翘到房梁上去了。\"
太傅见了老夫人,立刻收敛了怒气,拱手行礼道:\"老夫人您来得正好,快瞧瞧您家这宝贝孙女写的策论,简直是...简直是不堪入目!\"说着,他将林晚晚的卷子递了过去。
林薇薇躲在太傅身后,偷眼看着老夫人展开卷子,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就等着看林晚晚被老夫人训斥的场面。谁知老夫人眯着眼睛才看了几行,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看到\"酸菜缸得选厚实的\"那句时,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手里的绿豆沙都晃出了碗沿。
\"哎妈呀!\"老夫人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写得咋跟我年轻时听我奶唠嗑似的?一模一样!\"
太傅彻底傻眼了,捋胡子的手都停在半空:\"老夫人,您怎么还笑了?这分明是胡闹啊!\"
\"咋是胡闹呢?\"老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将卷子往桌上一拍,\"我看这写得挺好!实在!接地气!\"她指着卷子上\"治家跟腌酸菜一个理儿\"那句,对着太傅晃了晃手指,\"您瞅瞅,这话糙理不糙啊!治家可不就得有个好主心骨吗?就跟酸菜缸得结实一样,不然家里头还不跟漏了缝的缸似的,啥事儿都捂不住?比那些之乎者也的酸文假醋强多了!\"
林晚晚眼睛一亮,赶紧凑上前:\"祖母!您可算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太傅被噎得说不出话,胡子抖得更厉害了:\"老夫人,这可是书院的策论考试,不是让她写家长里短的家常话啊!\"
\"策论咋了?\"老夫人挑眉,眼神锐利如刀,\"策论不就是论道理吗?难道道理还能长在天上?不在生活里藏着?我看晚晚这篇文章,句句都是从日子里琢磨出来的理儿!比那些空喊'修身齐家'却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的强百倍!\"
林薇薇见老夫人如此维护林晚晚,急得脸都白了,忍不住上前一步:\"祖母!姐姐她这分明是投机取巧,根本不懂治家之道,不过是拿些粗鄙的乡野俗语来糊弄...\"
\"你懂?\"老夫人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林薇薇,\"你懂治家之道?你懂你倒是写一篇让我瞧瞧!别整天就知道对着镜子装模作样,见了人就捏着嗓子装林黛玉,真让你管点实事,怕是连厨房的账本都算不明白!\"
林薇薇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委屈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太傅看着老夫人不容置喙的态度,又低头看了看那篇\"离经叛道\"的策论,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罢了罢了...\"太傅拿起朱笔,在林晚晚的卷子末尾重重落下两笔,\"老夫人都这么说了,老夫还能说什么?\"
众人凑近一看,只见宣纸上赫然批着两个朱红大字——\"优等\"。
\"啥?!\"林薇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出声,不敢置信地瞪着太傅,\"太傅!您是不是看错了?这...这等文章也能得优等?\"
太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老夫人都说写得好,老夫还能驳了她的面子不成?\"
林晚晚自己都懵了,揉了揉眼睛,确认那两个字不是幻觉后,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我...我这就得了优等了?\"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笑得合不拢嘴:\"那还有假?我孙女写的东西,能差吗?就是这个味儿!\"
林薇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红,转身就跑出了考场,一路哭哭啼啼地回了侯府。刚进房门,她就抓起桌上的端砚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砚台碎成了几块,墨汁溅得满地都是。
\"凭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林晚晚那粗鄙不堪的文章都能得优等,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吗?!\"
柳氏闻讯赶来,看着女儿崩溃的模样,心疼地搂住她:\"好了好了,我的儿,不就是一次考试吗?犯不着跟那粗丫头置气...\"
\"一次考试?\"林薇薇甩开母亲的手,哭得更凶了,\"那是书院的大考!传扬出去,让我如何在京城贵女圈里立足?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啊!\"
与此同时,林晚晚正扶着老夫人往府外走,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祖母,您可真是我的福星!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这卷子非得让太傅给撕成碎片不可!\"
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你呀你呀,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了!没瞧见太傅的脸都气成紫茄子了?差点没把老夫的绿豆沙给笑洒了!\"
\"知道啦知道啦!\"林晚晚吐了吐舌头,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东北老家的智慧还真是管用!下次考试我还这么写!\"
正说着,一辆装饰低调的乌木马车停在路边,车窗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萧玦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晚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听说你在书院得了优等?\"
林晚晚立刻挺直了腰板,下巴扬得高高的:\"那是!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萧玦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侧身让开位置:\"上车,本王带你去城南吃烤串庆祝。\"
\"得嘞!\"林晚晚应了一声,麻溜地撩起裙摆上了马车,把考试的事儿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老夫人看着马车驶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意。
而此刻的书院考场上,太傅还对着林晚晚的卷子唉声叹气。旁边的年轻助教忍不住好奇地问:\"太傅,您当真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好?\"
太傅捋着胡须,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好谈不上...但这丫头倒是有股子难得的实在劲儿。\"他指着卷子上\"敞亮点儿,有事说事\"那句,眼神复杂,\"治家之道,本就不该流于虚文形式。她写的虽然粗鄙,可句句都是实在道理,比那些只会掉书袋的强。\"
助教恍然大悟,拱手道:\"还是太傅高明,属下佩服。\"
太傅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高明什么?还不是被老夫人那老婆子怼得没话说!\"
周围的先生们闻言都忍不住低笑起来,考场内的严肃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林晚晚\"考试翻车却得优等\"的事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有人嘲笑她粗鄙无文,把策论写成了屯子闲话;也有人觉得她直率可爱,字字句句都是生活智慧。而林薇薇则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都没露面,每次听到有人提起林晚晚的名字,她就气得浑身发抖。柳氏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心里也急得团团转,却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扳回一局。
此刻的林晚晚才没空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她正拽着萧玦在靖王府的书房里商量婚礼的细节。
\"大冰块,你说咱婚礼上,要不要找几个老乡来扭东北大秧歌?\"她趴在桌案上,指着画好的婚礼流程图,\"就那种戴着花头巾,手里甩着红绸子,咚咚锵咚咚锵的,老热闹了!\"
萧玦正在看户部送来的折子,闻言笔尖一顿,侧头看她:\"听你的。\"
\"还有还有!\"林晚晚眼睛放光,唾沫横飞,\"咱得在王府院子里搭个大席棚,支上十口大锅!啥酸菜白肉、猪肉炖粉条、溜肉段、地三鲜,全给炖上!让全京城的人都瞧瞧咱东北流水席的排场!\"
萧玦放下毛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是难得的纵容:\"都依你。\"
看着萧玦眼中无奈又宠溺的笑意,林晚晚突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滋味了。就算偶尔在考试里\"翻车\",只要有祖母撑腰、有大冰块护着,她林晚晚就能凭着一股子东北人的实在和机灵,在这大周朝的京城地界,活得风生水起,逆风翻盘!
至于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等着吧,姐的东北智慧还多着呢,总有让你们心服口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