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沈云秋窝在书房藤椅里,台灯把万主任给的一沓英文资料照得发亮。
油墨味混着书页翻动声,沈云秋咬着笔头反复确认术语,听见客厅传来卫明修翻书的沙沙响——他又在看沈云秋从广交会带回来的《国外机械制造新进展》。
“秋秋!”他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沈云秋笔尖一歪,墨迹在纸上洇出个小黑点。
沈云秋捧着资料走出去,就见他举着本书站在落地灯下,书签被两指捏得笔直,那是张印宾馆LoGo的烫金卡片。
沈云秋凑近了才看清,卡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行秀气的英文:“期待与沈小姐再次合作——威廉·陈”,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这书签哪来的?”卫明修喉结动了动,明明开着电扇,他额角却沁出层薄汗。
“展会茶歇时外商给的啊。”沈云秋伸手去拿书签,“他说想找我做长期翻译,留了联系方式。”指尖刚碰到卡片,卫明修突然往后撤手,书“啪嗒”掉在茶几上,震得玻璃杯里的茶叶直打转。
“外商?金发碧眼的老外?”卫明修弯腰捡书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还威廉·陈,起个中国姓装什么——”
“卫明修!”沈云秋打断他莫名其妙的火气,“人家是华裔工程师,中文比你说得都溜。”
看他攥着书签的指节发白,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吃醋了?”
“谁吃醋!”他猛地站起来,后脑勺撞到吊灯穗子,叮铃哐啷一阵响。
沈云秋憋不住笑出声,伸手帮他整理歪掉的领口,却被他反握住手腕,温热的呼吸扑在沈云秋耳畔:“下次再有人给你塞这种东西...”他顿了顿,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直接说你丈夫会把资料翻译成火星文,看谁还敢找。”
沈云秋踮脚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垂:“当初不是说好了吗?我接手这个项目,忙起来怕是要经常出差。”话尾带着试探的颤音,却被他突然收紧的拥抱压得粉碎。
“去。”他下巴蹭着沈云秋的发顶,“我没说不让你去,我就是......”说着举起书签,“这个...我帮你收进保险箱?”
“得了吧!”沈云秋抽回书签折成两半,“不如折成纸船,周末带去河放生?”看他眼睛亮起来,又补了句,“前提是你今晚把我翻译的术语表校对完。”
客厅里重新响起翻书声时,沈云秋偷偷把撕碎的书签塞进他衬衫口袋。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他认真批注的侧脸上,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刚确认关系的时候,那个会因为自己盯着别人看而黑脸的知青。
落地钟敲响九下时,卫明修终于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杯凉透的浓茶。
沈云秋蜷在沙发上整理女儿的舞蹈服,粉色纱裙上沾着的亮片在台灯下一闪一闪,像极了小月亮打翻的碎银。
“月月今天练完舞又闹着要吃绿豆冰棍。”沈云秋举起沾着奶油渍的裙摆给他看,“老师说她练得可认真了,虽然年龄是班里最小的一个,却一直坚持跳舞,没有喊累。”
卫明修在沈云秋身边坐下,沙发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伸手接过纱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的褶皱:“今天去接她,看到她压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突然顿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沈云秋转头看向他,台灯暖黄的光晕里,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抖。
“她咬着嘴唇硬撑,小脸憋得通红。”卫明修把纱裙叠成整齐的方块,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标本,“我真想冲进去说不练了,可想起来之前她说要跳给我们看。”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他手背上流淌成河。
沈云秋往他身边挪了挪,头轻轻靠在他肩头:“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她学走路吗?她摔了那么多跤,最后还是摇摇晃晃扑进你怀里。”
他伸手揽住沈云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棉质睡衣传来:“那时候她才这么小。”他比划出婴儿的尺寸,“现在却要自己咬着牙往前跑了。”
沈云秋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常年握笔留下的茧:“你看她画的全家福,把自己画得比我们都高。孩子啊,就是要去够更高的地方。”
其实沈云秋非常想说,当初我都说不要报,你们非要报名,看吧,自己后悔了吧。
但是看着卫明修心疼女儿的样子,她说不出来这些话。
卫明修突然轻笑出声,下巴蹭了蹭沈云秋的发顶:“难怪她总说妈妈最懂她。”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相册,翻到女儿的照片。
“等明天再去接她,我要拿着相机给她拍照片。”他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女儿灿烂的笑脸,“等她长大看。”
纱帘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月光像蜂蜜一样淌过我们交叠的肩膀。
卫明修的呼吸渐渐重了,带着薄荷牙膏的凉意擦过沈云秋的耳垂,他伸手关台灯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茶几上的相框,发出轻响。
沈云秋往他怀里缩了缩,突然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一颤。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锁骨处浅浅的汗渍。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窗外的老槐树沙沙摇晃,叶子的影子在墙上晃出暧昧的形状。
当卫明修的手指穿过沈云秋的发间时,沈云秋闻到了他领口淡淡的雪松味道。
台灯倒下时没关彻底,晕出一圈暖黄的光晕,把纠缠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夜风又吹进来,掀动窗帘的瞬间,月光照亮了他泛红的耳尖。
后来不知是谁先动的,只记得卫明修的手轻轻按住沈云秋的后颈,呼吸和着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纱帘还在晃,月光也还在流,把两个人的轮廓融成了模糊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