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们进来的时候,见还有几位小姐眼圈儿微红,低头拭泪。
“瞧,咱们晏大小姐在姐妹们之间人缘儿好得不得了,不过是要出嫁,便骗了这般多的泪珠子,可见情深。”
宋太太为人最是活络,平日里更是抱紧了晏夫人的大腿,在她几门生意里头都小小参了一股,也免得宋主薄在清水衙门里头犯愁。
这回一见当下这副景象,虽不知前情如何,倒先开始粉饰起来,把一屋子的女孩子红了眼睛落金豆子往“姐妹情深”那一头儿拢去,叫其他夫人太太不由都暗自赞叹。
怪道人家宋太太好挣钱呢,哄得晏夫人开了心,家里进项源源不断,在家里也是挺直了腰杆儿说话。
若说这不露痕迹的奉承功夫,宋太太早已是炉火纯青,几位在场的夫人难免都在心里暗叹:学不来,实在是学不来!
晏夫人面上淡淡,晏敏先时作了那般多的妖,她对这个大女儿早已心灰如死,只盼着早些送她出嫁,好还自己个清静。
这会子也作不见,笑眯眯引了几位夫人进屋,说上几句吉利话,将添妆礼送了,又例行公事一般带人忽啦啦走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察出不对来,原本热络的言语此时也都渐渐缄默。
宋玉珠如她的母亲一般最是会看个眉高眼低,见大家面上带着些讪讪,都不说话,忽然站起来笑道:
“说来也是巧了,我姑妈家的表妹原说今日里到,我本该在家等着。只是我与敏敏相识一场,若是不来添个妆,总是心里不舒爽。如今心意也到了,我也该去问问母亲,是不是该回家去招待姑妈和表妹了。”
她笑得温婉,全然不是方才为晏敏打抱不平的愤愤模样,将场面话说得漂亮,便唤了自己的小丫鬟,出门走了。
其他的小姐见她走了,也都各自寻了借口离开。
有那迟钝的,见大家都走了,还打算陪着晏敏说上几句体己话,一抬眼看见她眼眶微红,贝齿紧咬着下唇,目光复杂盯着地面,不由也心中一颤,连忙也胡乱敷衍几句,便出了门去追离开的小姐们。
一屋子的人,转眼就空了。
晏敏呆呆地坐在床上,心绪纷杂,直觉得有股子火气往上冒,却又不知从何而起,又如何发泄出来。
她有悔,有怨,有恨,可是这一切又怪得谁来?
若是晏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又怎会轻易就被迟泽骗了身去?
若是晏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纵然是被迟泽骗了,父亲和母亲也定会想尽了办法为她遮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走岔了路,不想着使尽浑身解数将她拉回来,反而如同弃子一般把她丢了,让另一个女儿顶了她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因为晏宁的存在,才使她如此被动。
晏敏眼里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几乎要将她的胸膛烧出一个洞来。
她再也忍不得,抬脚便朝外头冲去,只是才走到院门前,晏夫人给她送来的陪嫁嬷嬷吕嬷嬷正守在门口,看着她气势汹汹,起身拦在了身前。
“大小姐马上就要做新嫁娘了,这是又要到哪里去?”吕嬷嬷人高马大,原在晏夫人屋里头专司一些粗笨活计。
晏敏初看自己哭闹半天,求来的竟是她时,恨不得呕死过去。
心中不喜,自然也不将她瞧在眼里。
她一言不发,绷紧了小脸儿就要绕开吕嬷嬷,却又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如同被铁钳箍住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贱奴才,你敢以下犯上!”晏敏见她胆子竟如此之大,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吕嬷嬷面上挂着笑容,怎么看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慢悠悠地道:“大小姐即日就要出嫁了,每日里事情繁杂,哪里有功夫出去玩耍?不若叫老奴伺候大小姐绣嫁衣,也好叫大小姐静一静心。”
晏敏原本高涨的气势在吕嬷嬷绝对的武力面前落了下风,原来想去抓花晏宁的脸,此时却只想使了法子弄走这个吕嬷嬷。
只是不管她怎么想,晏夫人现在都不关心了。
送走了各家太太小姐,她又坐回了花厅,将今日里送来还未来得及看的账本又翻了翻。
偶尔抬起头,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不多会儿,又回身将自己放了地契的箱子抱出来,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一转头,看见朝露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可是有事?”
朝露低头上前,目光闪烁,嘴唇嗫嚅了几回,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这样反倒叫晏夫人生了疑心。
“有话就直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叫人心里犯着膈应?”晏夫人皱了眉头,不耐烦地说。
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朝露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晏夫人翻账本的手停了下来,眼睛望着前方,却又好似没有在看什么东西,面上阴晴不定。
良久,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自己选的路,我也做不得主。”
朝露垂首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今日来了许多闺阁小姐与晏敏添妆,晏宁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她现在再也未曾想过要同姐姐做好姐妹,自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听说才吃罢午饭,过来做客的夫人小姐便退了去,她还微微有些讶异。
按理说,怎么也该在主人家玩耍到半下午再走,才不算失礼,看来,或许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未可知。
具体什么事情,晏宁表示并不想知道。
她现在正在廊下教鹦鹉说话,只这笨鸟如何也教不会,气得晏宁大叫:“真是笨死了!”
鹦鹉左右张望了一回,开口道:“二小姐,笨死啦!二小姐,笨死啦!”
气得晏宁将手上的鸟食丢了,不给它吃。
正这时,春草抱了一个包裹进来,有棱有角的,里头像是包着一个箱子形状的物什。
“这是什么?”晏宁瞧着奇怪,忍不住问道。
“是大爷才使了人送到二门处,叫我抱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