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概念的虚无涌上心头。
当余清歌踏入裂缝的瞬间,她的五感就被剥夺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方向感都彻底消失。
身体仿佛悬浮在无尽的宇宙中心,又像是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茧里,连时间流逝的体感都变得模糊。
这就是神邑。
一个连“存在”本身都在被缓慢消解的地方。
彻骨的寒意不是从皮肤渗入,而是从灵魂深处直接升起,要将她的意识冻结,分解,然后同化为这片永恒的死寂。
余清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尝试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它们像被冻住的溪流,运转得无比滞涩。
她想起了阿香塞给她的那些东西。
她看不见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口袋的存在,但她能用意念去感知那些被她贴身收好的符咒和法器。
她首先找到了那张谛听胡须做的定魂符。
心念一动,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从她胸口处散发开来,像是在这片无尽的虚无中,为她点亮了一盏只有灵魂才能看见的烛火。
那股要将她意识冲散的寒意,被这股暖流隔绝在外。
神魂,稳住了。
有了这片刻的喘息,余清歌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
在这里,眼睛是多余的,耳朵是累赘。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神魂,和那个名为【寻回阎君遗失之心】的任务指引。
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暖流之中,屏蔽掉外界那足以逼疯任何生灵的虚无,开始向着黑暗的更深处,探出自己的感知。
与此同时,季家祠堂。
“呃啊!”
季宴修的嘶吼已经变得沙哑,他单膝跪在法阵中央,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与那金色的灵光和法阵的血光混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修罗。
“守住它!”季宏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石室中炸响,“季家的力量,不是恩赐,是责任!你若连这份责任都扛不起,谈何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责任。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季宴修即将涣散的意识上。
无数先祖的记忆还在冲击着他。
有先祖为了守护一方百姓,与滔天魔物同归于尽时的决绝。
有先祖为了推演天机,耗尽心血,最终双目失明时的不悔。
这些意志太庞大了,太沉重了,它们像一座座山,要将他这个渺小的个体压成齑粉。
凭什么?
一个叛逆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凭什么我要承担这些?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我只想让她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他自己的意识瞬间变得清晰,也变得尖锐无比。
他不是要被动地接受这份力量,他是要主动地,去掠夺这份力量!
“我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有什么狗屁责任和荣耀。”季宴修在心中咆哮,那双因为剧痛而充血的眼睛里,燃起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我只要力量,足以把她从任何绝境中抢回来的力量!”
“把你们的力量,都给我!”
他的意志,第一次不再是防守,而是发起了凶狠的进攻。
那属于至阳之血的,霸道无匹的金色光芒,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它不再温和,而是像一轮真正的太阳,强行将那些先祖的灵光熔炼,吸收,吞噬。
墙壁上,那些金色的名字开始剧烈闪烁,仿佛在表达着震惊和臣服。
石室外,季宏猛地睁开双眼,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不是在“灌顶”,而是在“朝拜”。
季家的列祖列宗,在向这个离经叛道的子孙,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神邑的虚无之中。
余清歌的感知像无形的丝线,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数年。
就在她的神魂也开始感到疲惫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波动,终于被她捕捉到了。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光。
那是一种节奏。
“咚……咚……咚……”
像是一颗沉睡了万古的心脏,在极遥远的地方,进行着最缓慢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让这片死寂的虚无,产生一丝难以察觉的涟…质的震颤。
找到了,阎君之心!
余清歌心头一震,立刻锁定了那个方向。
她没有身体,只能靠着意志,驱动着自己那点被定魂符护住的神魂,向着那个方向“漂”过去。
然而,就在她锁定那颗心脏的同时。
另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充满了恶意与饥饿的意识,也猛地从沉睡中苏醒。
它像一头被惊扰的深海巨兽,睁开了眼睛。
那股意识瞬间就锁定了余清歌这个闯入自己领地的“杂质”。
一股冰冷,只想毁灭一切的念头,如海啸般向她冲来。
【祭品……来了……】
余清歌的灵魂,如遭雷击。
那一句【祭品……来了……】不像是声音,更像是一道烙铁,狠狠烫在余清歌的神魂之上。
如果灵魂有形态,她此刻一定已经被那股无法抗拒的恶意撕成了碎片。
那股苏醒的意识,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的饥饿与怨毒构成的海洋,而她,只是这片海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即将被彻底淹没。
胸口那张定魂符散发的暖流,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起来,表面甚至传来细微的,类似玻璃碎裂的“咔嚓”声。
它撑不了多久了。
余清歌的神魂在剧痛中紧绷到了极限。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答应了香姐要回去的。
必须做点什么。
她拼命在脑海中回忆着阿香塞给她的那一堆法宝。
匿魂香,对了,匿魂香!
点燃了能遮蔽方圆十里所有生灵的气息。
可这里没有火,甚至没有可以让她“点燃”这件东西的实体。
但现在,她只能赌。
余清歌放弃了所有多余的抵抗,将即将被冲垮的全部意志,都凝聚到了一个念头上。
就在她的神魂即将崩解的一刹那。
一道微不可查的,却至刚至阳的金色流光,毫无征兆地划破了这片永恒的虚无。
那股庞大的恶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收缩了一瞬。
余清歌的意志抓住了这万分之一秒的空隙,轰然引爆了匿魂香的灵力。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能融入虚无本身的气息,瞬间将她的神魂包裹了起来。
季家祠堂内。
“你的责任,不是他们的责任。”季宴修跪在血色法阵的中央,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腥气和不容置喙的疯狂,“我的道,由我自己来走!”
“我承担的,只有一件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血丝和痛苦布满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能穿透这间石室,看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让她活下去。”
这个念头,成了他唯一的“道”。
它比所有先祖的意志加起来都要纯粹,都要霸道,都要坚定。
季宴修体内,那属于至阳之血的金色光芒,不再是作为被动灌输的容器,而是如恒星爆炸般,猛地向外扩张。
它不是在接受,而是在宣告主权。
墙壁上,那成千上万个金色的名字,光芒瞬间暴涨到了极致,然后,那一道道代表着先祖意志的灵光,竟然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浩瀚如海的力量,不再是撕裂和冲击,而是化作了温顺的溪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主动融入季宴修的四肢百骸,修复他的身体,壮大他的神魂。
石室之外,季宏感应到阵法内那股瞬间逆转,甚至反过来压制了所有先祖意志的恐怖气息,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这不是继承,这是君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