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过强的化妆间,弥漫着发胶与粉尘混合的甜腻气息。
余清歌阖着眼,任由化妆师的刷子在脸上扫过。
冰冷的触感,像蛇鳞,无法在她心底激起半点波澜。
那场争吵,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温情,砸得粉碎。
自那日医院两个人大吵一架,分别后,已有三周。
三周的死寂,足够让任何沸腾的情绪,冷却成冰。
“清歌!天大的好消息!”
经纪人张姐一阵风似的冲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兴奋。
余清歌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入定。
“c家,国际顶奢c家最新的‘永恒之心’系列香水,全球代言!”张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们点名要你!说是你的气质,和他们寻找的‘破碎与重生的美感’完美契合。”
化妆师的手,都因为这个名字,轻微一顿。
余清歌终于睁开眼,镜中的那双狐狸眼,清冷,疏离。“推了吧。”
“什么?”张姐以为自己听错,“这可是c家!多少人挤破头都……”
“我不想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
张姐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合约已经签了,违约金你付不起。”
镜中的余清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你签之前,看过合作对象是谁吗?”
张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次的男代言人,也是我们国内的……咖位很高,对你只有好处。”
“季宴修。”余清歌替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化妆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秒被抽干。
刷子落在化妆台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你早就知道。”余清歌的目光,透过镜子,钉在张姐脸上。
“清歌,这是工作。你们是专业的演员,不能因为私事……”
“私事?”余清歌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张姐背脊发凉。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私事”了。
拍摄场地,被布置成一片纯白的异度空间。
巨大的几何体石膏,错落摆放,像一座失去时间的废墟。
冷白色的灯光,从穹顶打下,地面光洁如镜,映不出半点影子。
空气中,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
余清歌换上一袭黑色丝绸长裙,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股凉意,顺着脚底,一路蔓延,试图冻结她的心脏。
忽然,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微小的骚动。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慢了半拍。
余清歌没有回头。
但她闻到了。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高级雪松冷香与医用消毒水的气息,正穿过人群,精准地向她逼近。
男人穿着同色系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
那张被誉为“建模脸”的面容,比镜头前更冷,更无懈可击。
与之前在医院那个沧桑的人,判若两人。
导演快步迎上去,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季宴修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道,冰冷,审视,又带着一丝她才能读懂的,复杂情绪的视线。
像两把无形的刀,在她身上交错。
“好了,两位老师准备一下,我们先试拍一条。”
导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僵持。
余清歌转身,面向季宴修,脸上挂起营业式的,完美的微笑。“季老师,好久不见。”
季宴修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余老师,别来无恙。”
四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冰碴。
两人按照导演的指示,一左一右,站在一座断裂的罗马柱旁。
相隔三步之遥。
“近一点,再近一点!”导演在监视器后皱眉,“你们要表现的是灵魂的吸引与纠缠,不是仇人见面!”
余清歌没动,季宴修也没有。
一个场务,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想推一下季宴修的胳膊。
他的手,还没碰到衬衫布料。季宴修的眼神,便冷冷扫了过去。
那场务像被蝎子蛰了,猛地缩回手,脸色发白。
最终,还是季宴修先动了。
他迈出一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步,又一步。
他停在离她只有半臂的地方。
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因睡眠不足而泛起的,淡淡的血丝。
那股属于他的气息,霸道地笼罩了她。
连同他压抑的怒火,与混乱的情绪,都通过那条无形的锁链,蛮横地灌入她的感知。
“导演要求,他需要将手,搭在你的肩膀上。”副导演在一旁,小声提示。
余清歌的身体,瞬间绷紧,她看到季宴修缓缓抬起手。那只曾被她亲手重塑的手,骨节分明,干净得有些过分。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犹豫,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没有温度。
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神魂一震。
【魂体绑定…同步率47%…】
幽冥通App的界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冰冷的百分比数字,第一次,带给她一种近乎酷刑的感受。
她能感觉到。
他的厌恶,他的抗拒,他想逃离的疯狂。
以及,那份厌恶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她气息的本能依赖。
何其讽刺。
“看对方!”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耐。
余清歌缓缓抬眼,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一片翻涌的,黑暗的风暴。
有他们争吵时,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也有神邑中,他魂飞魄散前,那破碎的温柔。
爱与恨,生与死,亏欠与偿还。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双眼睛里,纠缠成一个无解的死结。
“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离我远点。
这是她在那场争吵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这句话,像一把回旋镖,狠狠扎回她自己心口。
“很好,保持住这个情绪!”导演兴奋地大喊,“就是这种感觉!爱恨交织,想要触碰又互相折磨!”
“季老师,把她拉进怀里!对!用力!”指令下达。
季宴修的手臂,猛然收紧。
余清歌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中。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那股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瞬间将她吞没。
不是拥抱,是禁锢。他的手臂,像铁钳,勒得她骨头生疼。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他心脏剧烈的,失控的跳动。
一下,一下。
与她的心跳,在胸腔中,引发了痛苦的共振。
“季宴修。”她的声音,从他怀里闷闷地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弄疼我了。”
他抱着她的手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
“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