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邑内。
那片充满恶意的海洋,失去了目标。
它在原地搅动了片刻,仿佛一个找不到猎物的巨兽,不甘地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咆哮,最终,又缓缓沉寂了下去,恢复了假死的沉睡。
余清歌的神魂,终于从被撕碎的边缘挣脱出来。
压力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那颗在遥远处缓慢搏动的,如同灯塔般的心跳声,也消失了。
匿魂香在隐藏她的同时,也隔绝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安全了,也彻底迷失在了这片黑暗里。
季家祠堂。
法阵的红光与先祖的金光尽数敛去。
季宴修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那些渗血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皮肤下仿佛有金色的熔岩在流淌。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强大而内敛的气息。
他睁开眼。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依旧冰冷,眼底深处,却多了一抹鎏金般的色泽,淡漠,威严,仿佛神只。
“你……”季宏走到石室门口,看着脱胎换骨的孙子,声音有些干涩,“你成功了。”
季宴修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的手指。
他缓缓闭上那双金色的眼睛。
庞大的,前所未有的神识,以他为中心,瞬间铺开,越过高墙,越过城市,越过人间与幽冥的界限,向着无尽的虚空探去。
他在无数混乱的空间乱流和维度缝隙中,寻找着那一缕被他刻在灵魂里的气息。
然后,他找到了。
他“看”到了一片纯粹的黑暗,和在那片黑暗中,如一粒微尘般蜷缩着,被某种力量保护起来的,她那微弱的神魂。
季宴修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金光爆闪。
“神邑。”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石室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我找到她了。”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季宏的心上。他活了上百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可眼前孙子身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不是继承,那是君临。季家列祖列宗的力量,不是被他接纳,而是向他臣服。
季宏看着季宴修那双泛着淡金色光泽的眼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和恐惧。
“你,你要做什么?”季宏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到季宴修抬脚,似乎打算直接离开。
季宴修没有看他,那双金色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石壁与空间,牢牢锁定在某个遥远的坐标上。
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而强大,每一步都让整个石室的空气随之凝固。
他要去带她回来。
“站住!”季宏猛地挡在了季宴修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以为神邑是什么地方?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后花园吗?”
季宴修的脚步停下,他抬起眼帘,那淡漠的金色目光落在自己爷爷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整个祠堂的威压,瞬间全部压在了季宏一人身上。
季宏闷哼一声,脸色白了几分,却依旧寸步不让。
“你现在拥有的,是力量,不是方法!”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神邑是天道法则的具象化,是一座概念上的牢笼。你找不到门,也打不破墙。强行闯入,你的神魂只会被卷入无尽的空间乱流,落得和她一样,甚至更糟的下场!”
季宴修周身的压力缓缓收敛,他冰冷地开口:“把方法告诉我。”
“可以。”季宏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已经彻底脱胎换骨的孙子,至少还能听进道理,“但那同样是九死一生。”
神邑。
无尽的虚无之中,余清歌蜷缩着自己的神魂。
匿魂香的力量将她完美地隐藏了起来,那股足以撕碎一切的恐怖恶意已经退去。
她安全了。
然后,又迷路了。
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她像是一滴被滴入无边墨池里的水,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坐标。
之前作为信标的阎君心跳声,也被匿魂香的效力隔绝,再也感知不到。
一种比被追杀时还要深沉的绝望,开始从神魂深处慢慢滋生。
她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吗?
直到神魂被这片虚无彻底同化,消解,变成这片永恒死寂的一部分。
她想起了阿香,想起了那碗热汤,想起了那个被塞进手心的骨哨。
她尝试去催动那个骨哨,却发现自己的意志根本无法穿透这片虚无,去连接奈何桥上的那一头。
所有的路,都断了。
“混账丫头,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去把阎王老儿的椅子腿拆了……”
阿香那张气得通红的脸,和那句凶巴巴的威胁,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行。
我答应了她,要回去的。
余清歌的意志重新凝聚起来。哪怕是永远的漂流,哪怕是无尽的孤寂,她也不能放弃。
就在这时。
在这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里。
一点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她的“面前”亮起。
那光芒很小,像一颗遥远的星辰,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霸道而温暖的气息。
那气息……
余清歌的神魂,猛地一颤。
季家祠堂。
季宏领着季宴修,走到了祠堂最深处的一面石壁前。石壁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有一个古老的,用朱砂绘制的太极图。
“季家的力量,来源于血脉,也终将回归于血脉。”季宏指着那个太极图的阳鱼鱼眼,“神邑隔绝一切,但隔绝不了因果。你和她之间,已经有了因果。”
“你的至阳之血,曾救过她。这就是‘因’。
“现在,你要用同样的血,去换她回来。这便是‘果’。”
季宏的神情无比严肃,“我要用季家秘法,以你的血为坐标,在神邑的法则中,强行打开一道只能容纳神魂感知的‘隙’。你将看到她的处境,但同样,神邑里的那个‘禁忌’,也会通过这道缝隙,感知到你。”
“你的血,对它而言,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它会不惜一切代价,循着这道缝隙找过来。”
季宴修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食指,再次用牙齿咬破。
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带着淡淡金辉的,仿佛熔金般的液体。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滴金色的血,按在了阳鱼的鱼眼之上。
“我等着它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让鬼神战栗的冰冷杀意。
那滴金色的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间融入了石壁。
整个太极图轰然亮起,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却又被祠堂的禁制死死压制在石室之内。
季宴修闭上双眼。
他的神识,顺着那道由血脉和因果构建的桥梁,瞬间跨越了无尽的距离。
他“看”到了那片永恒的黑暗,也“看”到了在那片黑暗中,那一点被匿魂香保护起来的,微弱却倔强的灵魂。
然后,一股庞大到难以形容的,沉睡中的恶意,被他这霸道的气息惊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更……美味的……食物……】
一个贪婪的,充满了渴望的意念,跨越虚空,与季宴修的神识,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