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空气,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季宴修的呼吸,停了。那双剧烈颤抖的手,也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她那句话,按下了暂停键。
“喜欢”这个词,从她那张总是吐出刻薄话语的嘴里说出来,比刚才直面厉鬼,还要荒诞,还要惊悚。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亮的狐狸眼,清晰地映出自己呆滞的,狼狈不堪的倒影。
他想推开她,想斥责她荒谬。
可他的身体,像被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那股将他吞噬的,名为恐惧的冰冷潮水,在她那句话落下的瞬间,竟奇迹般地退去了。
余清歌没有退开,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度危险的,亲密的距离。
她能感觉到,他那颗狂乱的心跳,正在逐渐平复。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娇羞,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很意外?”她伸手,用指腹,轻轻蹭过他苍白的嘴唇,“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季宴修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从不说废话。”余清歌收回手,坐直身体,重新系好安全带。
车内的空间,骤然变得宽敞,却也更加空洞。
她偏头,看着前方黑暗的墙壁,声音平淡得像在解释一道公式。
“你身上的至阳之血,能压制我天煞孤星的命格。我身上的秩序之力,能安抚你看见鬼魂的恐惧。”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双狐狸眼,像最精密的仪器,剖析着他的灵魂。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解药,也是唯一的毒药。季宴修,你告诉我,这种纠缠,算不算喜欢?”
季宴修的身体,狠狠一震。
原来是这样。
她所谓的“喜欢”,不是世俗男女的情爱,而是一种,基于生存需求的,冷酷的捆绑。
这解释,比一句突兀的“我爱你”,更让他信服,也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疯子。”他终于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再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厌恶。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
“我们都是。”余清歌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现在,疯子先生,能开车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吗?”
季宴修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她身上清冷气息与焦糊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里。
他没有再颤抖。而是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无声地滑出车库,汇入深夜空旷的街道。
车内,一路无言。
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在汇报着前路。
直到车子停在余清歌的公寓楼下,季宴修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紧绷。“傅云升,会怎么样?”
“疯了。”余清歌解开安全带,“就算能治好,这辈子,也会活在无穷无尽的恐惧里。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些保镖呢?”
“会把今晚的事,当成一场由药物引起的,集体致幻。”余清歌推开车门,“有钱人的世界,没什么,是不能被掩盖的。”
她下了车,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绕到驾驶座的车窗旁,弯下腰,看着车里的男人。“季宴修。”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看她。
“今晚,谢谢你。”
季宴修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我什么都没做。”
“不。”余清歌摇摇头,那双狐狸眼在夜色里,亮得惊人,“你把手给了我。”
“那是你今晚,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
说完,她直起身,转身走向公寓大门。
季宴修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冰冷的门后。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只,被她覆过的,已经不再颤抖的手。
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冰凉。
勇敢?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怕得不敢松手而已。
嗡嗡嗡。
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助理”两个字。
季宴修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助理焦急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炸开。
“哥!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蜃楼’出事了!傅云升当场疯了,现在上了热搜,词条都黑了!你是不是也在现场?!”
“我在。”季宴修的声音,冷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死寂。
助理大概是被他这过于平静的语气,给惊到了。“你,你没事吧?我听说现场跟炸了一样,还有人说,说闹鬼……”
“没有鬼。”季宴修打断她,视线落在公寓二楼,那个刚刚亮起灯的窗口,“只是,一个谎言,被戳穿了而已。”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上。
那个位置,还残留着余清歌的味道。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她的话,像一句咒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是聚光灯,是剧本,是那间一尘不染的,安全的公寓。
直到今晚。
他才发现,那只是他为自己,构建的一个,脆弱的壳。而余清歌,用最粗暴的方式,将这个壳,敲得粉碎。然后,向他敞开了,一扇通往真实地狱的,门。
季宴修猛地睁开眼,那双丹凤眼里,所有的惊悸与混乱,都沉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近乎偏执的清明。
他重新拿起手机,没有打给任何人。
而是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他只在家族古籍上,见过的名字。
玄门季家。
公寓的门,在身后合上。余清歌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身体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松断。
鼻腔里,还残留着西装被电弧烧焦的味道。刺鼻,又带着一丝,异样的真实感。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两根手指。指尖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被电流灼伤的痕迹。
可那种麻痹灵魂的痛感,仿佛还未散尽。
【魂体绑定…同步率49%…】那份属于季宴修的,强烈的惊悸与混乱,像退潮的海水,从她神魂中抽离。
只留下,一片空洞的,冰冷的沙滩,她忽然觉得有些冷。这种冷,与命格无关,发自心底。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自己矫情。却发现,连牵动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那句“我喜欢你”,像泼出去的水,也像,她对自己,下的蛊。
当时脑子不知怎么的,一热,那话就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