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到了最浓的时候,街巷里火把炙亮。
卫矫没有先去看地上散落的尸首,而是环视四周,辨认出这里距离事发地街有些距离,但距离事发时租住的巷子很近。
他静静地看着起伏的屋宅,结合适才在大街上,以及绣衣追查的痕迹,勾勒出无数人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围向一条巷子。
那狗东西说察觉跟踪,为了不牵连他人,刻意引着那些人离开巷子。
但那些人是死士,必然是在潜伏进巷子发现目标的瞬间就会动手。
怎么会等着被她引走?
他眯起眼,跑到大街上或许是另一种可能。
死士们在逃走的时候被追杀。
这狗东西还真会这么干。
当初在赵县就敢抢在绣衣出手之前动手。
至于小巷那边必然有同党。
不过现在去查,痕迹必然清理了,执金吾也插手了,他没必要再去。
还不如盯着这狗东西,看得更清楚。
“都尉,这些尸首不是同一伙人。”
绣衣的声音传来。
卫矫收回视线看向尸首。
与先前大街上四散的尸首不同,这里尸首是纠缠在一起的。
比如两人倒在墙边,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刺入另一人心口……
“但这个人旋即被其他人从砍断脖子死了。”一个绣衣将尸首的伤口指给卫矫看。
“这边两个尸首是互相杀死对方的。”另一个绣衣说,指着躺在路中间的两人。
卫矫走过来看到这两人是各自用刀刺穿了对方。
“这些人身上也干干净净,看不出来历。”绣衣说。
卫矫在尸首前蹲下,逐一翻看脸手脚肌肤,还凑近嗅嗅皮肉伤口,很快他就站起来,指着其中两个:“这跟大街上的死士是一起的。”
绣衣们没有丝毫质疑点点头。
“那这两个应该就是那杨小姐的同党。”一个绣衣说。
卫矫却摇头:“不像。”
不像?绣衣们有些不解,忍不住低头看尸首。
说起来这些人穿的都是便于夜行的布衣,身上也没没有任何花纹配饰,乍一看像是一伙人。
“他们杀人手法不像。”卫矫说,瞥了那些尸首一眼。
不如那个狗东西。
那狗东西身手好,同党也不会差。
而且从死者姿势,现场打斗痕迹来看……
卫矫抬眼环视街巷,似乎能看到几个人急急奔来,与墙边的人影相撞,然后混战厮杀……
他眯起眼。
“看起来好像还有一伙人。”
有意思,卫矫眯起眼看向夜色,摆摆手。
“将这里的尸首都带走,痕迹清理掉,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
……
“爹!这么晚……”
宜春侯三子柴渊只穿着寝衣裹着斗篷走进室内,看到一旁的滴漏,也许应该说这么早,半夜已经过去,天亮还早,恼火地喊。
“杨彬这老小子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没完没了?”
定安公又来半夜叩门,说有天大的事要见侯爷。
因为上一次定安公半夜叫门,侯爷的确见了,见完了还进宫见陛下,所以门房报给当值的管事,管事没有阻拦也没有先去请示柴渊,直接去唤醒宜春侯。
柴渊是被宜春候传人叫醒,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尤其又跟新买的美妾饮酒作乐大半夜才睡。
柴渊生气又不敢不来,待一打听又是定安公来过,就更气了。
他的话音落,正用热巾敷眼宜春侯抓着锦帕砸过来。
“是不是你干的!”
锦帕砸在身上不痛,但柴渊吓了一跳:“我,我干什么了?”随着说话心里把最近干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没什么值得父亲动怒的啊,不过都是卖官鬻爵屯田霸店的小事。
宜春侯看着他:“杨家那孩子今晚被人袭杀。”
柴渊愣了下,然后才想起杨家的孩子指的是谁,哈一声抚掌大笑:“太好了,死的好,死的好。”
“好什么好!”宜春侯喝道,“一开始就死了倒是好,现在死在京城对你我有什么好!你这个蠢货,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柴渊再次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父亲说的什么意思。
“爹,不是我干的。”他说,“你说过让我装作不知道,我就没理会了。”
其实他就没当回事。
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也死了,一个孩子而已,还是个女子,又不会威胁东海王的太子位,根本无须在意。
宜春侯审视他:“真不是你?”将今晚的事讲了,“定安公说,那孩子说白马镇的时候也是被人追杀,根本不是山贼劫掠。”
说到这里微微蹙眉。
白马镇的事他记得,冀郢是让人来回禀过,说了一些查还是不查之类含糊的话。
冀郢离开京城前,他告诉过冀郢沿途要注意的人,其中就有白马镇这个女人。
当时听到那女人死了,他是觉得意外,但死了也就死了,让冀郢把事情就地压下,从此彻底不用再提了。
“父亲真不是我。”柴渊指天发誓,“我哪有那么闲,我早就忘记这女人了。”
宜春侯皱眉,那是谁干的?
知道这女人身份的屈指可数,知道孩子存在的更少,更何况,知道的人,也不敢这么干啊。
想这么干,且敢这么干的人……
宜春侯想到什么,凝着眉头看柴渊:“你去让秦富来一趟。”
秦富是皇后跟前的大太监。
柴渊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父亲你是觉得是大妹她……”说到这里又劝,“就算是大妹干的,你可别骂她,她这么干无可厚非……”
宜春侯抬手将茶杯砸他身上:“我总得问问吧!真要是她,我得给她善后啊!杀人也不能杀的这么粗糙啊!”
那倒也是,竟然直接在大街上杀人,大妹这个皇后当得太顺心了,都不会耍手段了。
柴渊乐颠颠说:“我这就去。”
杀人多的是不见血的手段,他可以教教皇后。
不过刚转身又想到什么。
“父亲要进宫吗?我让他们准备车马。”
京城夜里闹出袭杀这种事,皇帝是不可能不知道,牵扯到定安公那位小姐,要去遮掩一下吧。
宜春侯摇头,重新拿起锦帕:“我安排车济去了,这是他的职责,他跟皇帝回禀就好,我们参与太多,反而不好。”
柴渊还是没走,想到适才提及的经过,当时绣衣在场,那卫矫可是皇帝的狗。
不用单独给他交代一下?
宜春候将已经不热的锦帕敷在脸上,声音闷闷:“不用,他是皇帝的狗,但他不傻,他也会斟酌损益,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不叫。”
父亲这是做过安排了,柴渊明白了,不再问裹着斗篷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但宜春候并没有趁着还剩一点夜色去歇息,而是喊声来人。
一个老仆进来。
“冀郢现在在哪里?”宜春候问。
老仆从一旁架子上抽出几封信件,拿在灯下看了几眼,说:“应该到余县了。”
宜春候声音从巾帕下传来:“让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