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男子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谢珉。
她身上的衣物虽然看上去并不显眼,但仔细瞧着便能看出用料皆非凡物。不过只是用一个极细的银簪将头发全部束起,却自带一股难以言说的贵气。
若非因她血统特殊,男人还以为眼前的是哪一家贵人家的小公子。
他从袖中随意掏出一个帕子,按在了流血的手腕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二人:“原来是位小郎君。我等卖‘驱疫散’,乃是救百姓于水火,何谈草菅人命?”
“救百姓?”谢珉冷笑,捡起地上的铜钱串,交还给妇人手中。
“五十两一包的药,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你们卖的是药,还是金子?”
男人本想给她一个台阶下,没想到她反倒蹬鼻子上脸,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
男人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一旁身形更加魁梧的同伙忍不住对着谢珉斥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懂什么!”
他狞笑一声,肥厚的大掌拍了拍车上摞成山一样,成捆包扎的药包:“这药是用南海鲛人泪混着千年人参熬制,成本何止百两?我们这药卖出去不仅不赚钱,还是赔本在卖!再敢捣乱,小爷我让你横着出去!”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珉心中冷笑,胡烈更是看不下去了。
“什么狗屁鲛人……”他啐了一声,正准备往前,被谢珉不动声色的拦了下来。
“这药若是真如你所言,价值半两,那我说什么也得买一副回去试试了。”谢珉上前半步,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钱袋:“若我买下这药,这事是否就与我相干了?”
壮硕男子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正在迟疑,刚才那个被胡烈所伤的男人却笑出了声。
“你想买药?还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他笑容突然收敛,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我们不卖给你!还不快滚?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
短短的几句交锋,谢珉余光便看见他们同行的第三人一直在默不作声的收钱、卖药。
居然这么一小会儿,那副价值五十两的药就卖出去了一整捆!
谢珉实在生气,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药商也不想谢珉在这里影响自己做生意,准备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两个人。
正当他要下令动手,旁边排队买药地方百姓中突然爆发出怒吼:“别拦着我们买药!”
人群中甚至还有几个百姓举着锄头冲过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车上的药箱。
“这两位小爷要是再捣乱,我们就先揍扁你们!”
“就是!你们这是在阻拦我们的生路!”
“没错!”
人群中不断有人附和着,一时间都像仇人一样死死瞪着谢珉她们。
“你们……愚昧!”
胡烈青筋暴起,长刀几乎要完全出鞘,却被谢珉按住刀柄。
她望着那些百姓布满血丝的眼睛呵干瘦如柴的身体。有人怀中抱着高热昏迷的孩童,有人搀扶着咳血不止的老者,求生的欲望早已冲垮理智。
胡烈勃然大怒,却又无法发泄,只能嘴上骂着:“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那是毒药的话你们也敢吃吗?”
“胡大哥。”
谢珉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扫过百姓们枯槁的面容,那些眼睛里燃烧着求生的疯狂,却也映着对死亡的恐惧。
这样的景象并不让她生气,却让她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不再多言,俯身扶起手上依然血流不止的妇人,柔声说道:“大姐,我们走。”
只是离开了人群之后,那妇人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魂不守舍。
她怏怏的向谢珉鞠了个躬,勉强的挤出一个苦笑,向她道了谢。
“大姐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家?”
夫人有些发愣,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我的阿宝就要死了,我哪里还有家……”
谢珉看出来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立刻伸手按上她手上的合谷穴。
一阵刺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浑浊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然后她便看见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眼神中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
“我也会医术,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看看你女儿的病。”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她心头的希望。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河边的枯草,妇人猛地抓住谢珉的衣摆,血污染在她素色衣料上。
“您是大夫?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她烧得像块烙铁啊!”
几乎是一路小跑,她飞快地领着谢珉二人到了破败的老瓦房前。
破屋的顶漏着天光,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粟米。
妇人将孩子轻轻放在草堆上,掀开裹着孩子的破布,透过那一层补丁摞补丁,谢珉的呼吸骤然一紧。
那孩子的脸上、脖颈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有些已化作黄豆大的水疱,顶端泛着半透明的白尖。
“这是……”谢珉伸出的手猛地顿住,指尖在离皮肤三寸处颤抖。
“是天花!”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胡烈就已经先一步喊出了声。
饶是胡烈自诩大胆,在看到那身红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谢珉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何她对赵蘅芷的病症感到束手无策。
那是因为在她从前生活的年代,小孩子从出生起就接种了疫苗,所以很少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她只在上现代医学的课程里了解过,只是教科书上的图片远不及眼前的触目惊心。
谢珉猛地想起什么,撩起孩子的衣襟。
只见后背、腋下,同样的疹子呈离心性分布,水疱周围绕着红晕。
她又翻开孩子的眼睑,结膜充血,角膜边缘有细小的溃疡。
仔细再看,有些部位的水泡里面已经生了脓,看上去快要溃烂。
“脓包坏死,快要发黑溃烂了,是……是坏疽痘。”
妇人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这些是什么,但是也感知到了情况的危急。
她“噗通”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大夫救救她!求求您救救她!她才三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