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谢珉就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走出了赵府大门。
昨日一躺在床上,她就想到晚上发生的事情,以至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魏九嶷那炽热的告白和复杂的眼神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心绪不宁。
所以当她看到魏九嶷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时,心中还是不由得一紧。
经过昨日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总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吧?
他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真的能接受她这样对待他吗?
谢珉这么想着,却在魏九嶷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愣了愣。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副冷峻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过只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让谢珉稍微冷静了下来。
也对,他说过愿意给她时间考虑清楚。
“王爷。”谢珉向他行了个礼。
“走吧,去验尸房。”魏九嶷的声音依旧冷冽,听上去格外平静,仿佛昨晚红着眼告白的场景只是一场幻觉。
谢珉愣了愣,收回了思绪,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过多交谈,气氛有些微妙。
于是一到衙门,谢珉就飞快来到验尸房,留下魏九嶷和追影去审问疑犯。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熟练地做好准备工作,开始对尸体进行检查。
她手持银质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死者的虎口,只见银针缓缓抽出时,针尖并未呈现预想中的乌黑。
“排除了砒霜这种烈性毒药,这不符合砒霜的特征。”她小声道。
接着,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死者的口腔与咽喉部位。
借助铜制的小勺子撑开死者下颌,她仔细观察着黏膜组织。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死者舌根处几不可见的细微白斑上。
“乌头碱?”
她喃喃自语,随即取出小巧的瓷瓶,用自制的棉签蘸取白斑附近的分泌物,开始检验。
烈性毒药终归就只有那么几种,她根据死者出现“雪花斑”的症状,怀疑凶手下的毒是乌头碱。
在看到分泌物将手里的锡块溶解了一个小坑时,她便确定了这毒素确实是乌头碱!
“好在我没有用酒精消毒,不然可就麻烦了。”
谢珉自言自语,心中暗自庆幸了一番。
她记得宋慈《洗冤集录》中记载:“验乌头毒者,不可沾酒,酒引毒气攻心暴亡“。
如果今天用的是酒精消毒,不知道她这个“百毒不侵”的体质还能不能撑住。
正当她这么想着时,目光却被死者的肝脏吸引。
那肝脏的颜色与质地似乎有些异常,较正常状态偏暗,且表面隐约可见细微的瘀点。
“难道还有其他问题?”谢珉心中疑惑,再次拿起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小块肝脏组织。
她将肝脏组织放在瓷片上,用银针轻轻碾磨,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苦味弥漫开来,这气味让她心头一紧。
谢珉只觉得这个气温格外的熟悉,靠着在记忆中仔细的搜寻,她有了猜测:“是'金蚕蛊毒'?“
这种用南洋金蚕幼虫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制成的慢性毒素,中毒初期毫无症状,待毒素在肝脏积累到一定剂量,才会突然引发心脏衰竭,与乌头碱的急性毒性形成诡异的互补。
她迅速取来竹片刮取组织粘液,放入特制的陶土小炉中煅烧,只见青烟升起时,炉壁上竟凝结出细小的金色珠粒。
这正是金蚕蛊毒的典型特征。
“乌头碱浓度极高,足以在半日之内致命,可这金蚕蛊毒至少已潜伏三日。为何要用急性毒药掩盖慢性毒杀?“
她直觉这个案子比她想象中要复杂。
带着满腹疑惑,她走到了衙门审讯室。
此时魏九嶷正跟着追影一道在审讯那日分发药剂的所有女子。
包括谢令仪。
堂内二十一名嫌犯分列两侧,魏九嶷端坐于虎皮交椅上,指节轻叩着扶手,目光如寒潭般扫过众人
谢令仪则站在左列第三位,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格外清冷脱俗,她脊背挺拔地站在那里,和其他看上去瑟瑟发抖的人全然不同。
谢珉经过她身边时,二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交汇在了一起。
谢珉从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异,却又在下一瞬转瞬即逝,被恰到好处的平静多覆盖。
谢令仪面纱下的脸甚至还勾起一个笑,眼角弯弯,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干净:“谢仵作。”
谢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走到魏九嶷身侧。
“开始吧。”
魏九嶷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他指尖划过案几上的名录:“昨日有谁曾单独离开过药棚?”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随后,有四人站了出来。
第一个是身材微胖的张婆子,她搓着手,眼神闪烁地说:“回王爷,老婆子昨日午时去茅房了,去了约莫一刻钟。”
魏九嶷微微颔首,示意她站到一旁。
接着是一个年轻的丫鬟,名叫春桃。
她根本不敢看坐在上座的魏九嶷,身子一直在打颤,低着头怯生生地说:“奴婢昨日去库房取药,耽误了些时候。”
第三个则是前来帮忙的医女,那日她同谢令仪一组。
这医女名叫苏兰,一身青色襦裙,梳着双平髻,脸上带着些许风霜,眼神却异常锐利。
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民女苏兰,昨日午时同样去库房取药了。”
谢令仪是最后一个站出来的。她依旧是那副清冷脱俗的模样,不慌不忙地说:“那日不小心撞倒了药碗,捡拾瓷片的时候划伤了手,便去旁边处理了一下,苏医女可以替我作证。”
说罢,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上面的划痕清晰可见,已经结成了一块突兀的长疤。
谢珉从时间上推断,确实为12个时辰内受的伤。
“民女确实可以为谢姑娘作证,她昨日确实受伤了,但谢姑娘离开的时间比我们都要久一些,民女也不确定谢姑娘是否只是处理了伤口。”
苏兰低眉顺目想要将自己与此事摘干净,站在她身旁的谢令仪心中一紧,刚要反驳,却见苏兰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看上去并非面上那般沉稳。
谢令仪敏锐地发现她这种状态,和张婆子以及春桃的害怕不一样。
于是她轻声笑道:“王爷明鉴,我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其他人可以替我作证。不知苏医女故意夸大我的嫌疑,是何居心?”
苏兰侧目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你们不必再争。”
魏九嶷的声音冷冽如冰,打断了她们的争执。
他朝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将一张纸呈了上来。
“这是在药库的地上发现的鞋印。”魏九嶷拿起那张纸,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谢令仪和苏兰,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张婆子和春桃:“本王已经让人拓印下来了,你们几个比对一番便是。”
他的话音一落,谢令仪和苏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