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安乐县幸存的百姓,终于走到了裴家村。
一望无际的麦田已经泛黄,风吹过,麦浪此起彼伏。在麦田里做农活的男男女女,远远见了一行人,双目放光,高呼着“六姑娘回来了”。
呼喊声传进围墙内,很快,便有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姑娘出来相迎。另有一些年迈的女子和孩童,迅速围拢过来。
裴青禾笑着一一招呼长辈。
侄儿小狗儿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姑姑。小玉儿依偎在她的身边,声音脆嫩嫩的:“姑姑,好多天不见你,我真想你。”
裴青禾抿唇一笑,伸手抱起小狗儿小玉儿,左右各亲一口额头。
冯氏心疼女儿,忙伸手抱了小狗儿过来:“你们姑姑忙了这么多天,让她好好歇一歇。”
裴芸抱过小玉儿,低声道:“你带回来的,是不是安乐县的人?”
裴青禾略一点头:“是。安乐县被屠城,活下来的只有四百多人,愿意跟我来裴家村安身的,都在这里了。”
裴芸立刻道:“我领他们去安顿。你只管去歇着。”
有裴芸在,裴青禾放心得很,自去沐浴更衣歇息。
接连二十多天,每夜最多睡一两个时辰。铁打的人也熬得精疲力竭。裴青禾沉沉入睡。
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推门,为她盖好被褥,抚摸她的脸颊。
睡梦中的裴青禾,往娘亲的掌心靠了靠。
冯氏欣慰又心酸,在床榻边坐了许久。出了屋子后,才悄然哭了一场。
裴青禾领人守县城,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胆。唯恐听到昌平县城破的噩耗。这些时日,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一片慈母心肠,她甚至不能表露出来。随裴青禾一同去守县城的,还有一百多裴家人。谁都只有一条命,在战场上,都要豁出命去拼一条生路。
她是裴青禾的亲娘,投进裴家村的流民们都看着她,她要表现得自信沉稳有底气,稳住人心。
裴青禾是被饿醒的。
冯氏在晨曦中推门,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进来,柔声笑道:“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定然饿了。我亲手做的手擀面,用火腿吊的汤,鲜得很。”
面条劲道,汤头鲜美。裴青禾饿得狠了,将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幸福地叹了口气:“还是娘最疼我。”
冯氏搂着女儿,轻声笑道:“吃饱了就起身吧!裴芸这些日子撑着里里外外,也累得很。”
裴青禾略一点头。出了屋子后,些许顽皮稚嫩立刻褪去,出现在人前的,依旧是那个威风赫赫说一不二的裴六姑娘。
裴青禾在村子里转悠巡查,裴芸跟在她身后,口中说个不停。从村民们的衣食日常,说到那一日追击匈奴残兵。憋了一肚子的话,小半日都没说完。
最后,裴芸才叹道:“以后你去打仗,我得跟着你同去。守村的差事,还是给二嫂吧!”
裴青禾失笑:“二嫂时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细心果断,行事利落,决断远胜过她哪!”
裴芸嘀咕:“反正二嫂得和我轮流守村。”
裴燕就没这个困扰了,兴致勃勃地溜猫逗狗四处玩耍。反正,谁爱留守谁留守,这份重任总落不到她头上。她要跟着青禾堂姐身后大杀四方!
裴萱裴风一直跟在裴青禾身边,守城最危急的时候,他们两个照样上城墙杀敌。又随行去了安乐县收拢百姓。经过这番历练,两人都觉得自己长大了。
对裴燕堂姐躲懒的模样颇为看不惯,裴风稳稳张口道:“以后打打杀杀这等事交给我。”
裴萱嘴皮子更是麻利:“裴家村是我们的地盘,守村一样重要。再过两年,青禾堂姐只管放心领人出去。守村的差事就交给我。”
裴青禾笑着夸赞裴萱裴风一番,哄得小堂弟小堂妹美滋滋的。一转头,就见裴燕在哄骗小婉儿手中的麦芽糖。
“裴燕!”裴青禾好气又好笑:“你多大的人了,还抢小婉儿的糖吃。”
小婉儿是个乖孩子,小声应道:“我愿意将糖送给燕姑姑。”
裴燕眉开眼笑,抱起小婉儿,用力亲了一口:“小婉儿最乖,以后燕姑姑抢了好东西都给你。”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众人轻松愉悦的笑脸上。
拼力厮杀,为的就是这一片安宁。
裴青禾也笑了起来。
可惜,安宁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天。昌平县那里频频送信过来,催促裴青禾回县城。
裴青禾再次领着裴燕等人策马出村。
低头做着农活的安乐县百姓……现在已经都是裴家村的村民了。他们纷纷抬头,低声唏嘘:“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过上一天吃三顿饭的好日子。”
“以后哪儿都不去,我就要留在裴家村。”
“有六姑娘在,我们天天都能吃饱穿暖。”
翟三郎吃力地拉着骡子开垦荒田,一边高声笑道:“大家伙儿说得没错。我们现在过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大家加油干活,别偷懒被撵出去。”
……
“青禾!”
守城安稳人心,不是个轻省差事。整日操心劳碌的冒红菱,看着憔悴了一些,声音也有些沙哑:“你可算回来了。”
“燕郡的郡守派人来了,现在就在县衙里。王县令在周旋应对。”
裴青禾挑眉冷笑:“燕郡下辖十个县城,安乐县被匈奴骑兵屠杀一空,燕郡的郡守不敢派人去一探究竟,现在倒是派人来昌平县了。”
“我倒要看看,郡守大人意欲何为!”
王县令贪酒,不管庶务不问民生,好歹没欺压百姓。这位汤郡守却是标准的敬朝官员,欺软怕硬,贪婪无度。
往日裴家有东宫撑腰,有北平军做靠山,汤郡守不敢往裴家村伸手。如今东宫倒台,北平军大败,京城里的龙椅换了新天子。起义军直逼京城,新天子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清算。
汤郡守自觉是忠臣,要为新帝解除心头大患。竟在裴家人抵挡住匈奴骑兵守住了昌平县城的情形下,派人来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