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沈凝仰头捧着杯子看了半天。
杯壁边缘有些不平整,杯子底部刻上了她的名字。
光是从这手法技艺来看,这杯子大概率是贺伊岚亲手做的。
她所在边城,最出名的就是陶器制作,有得天独厚的水土资源。
最有特色的产业就是游客能够亲手制作陶器带回,也是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光是从这些来看,贺伊岚是用了心思的。
沈凝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回盒子里,回眸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贺锦洄。
男人逆光而立,半张脸浸润在灯光下,半明半暗,更多了几分颓靡之色。
他指尖星火闪烁,沈凝奇怪的站起身来。
贺锦洄没有烟瘾,他的自控能力很强。
这么长时间沈凝也就只在西南见过一次他抽烟,其他时候他都能自如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沈凝看了眼手上的盒子,再看看贺锦洄。
难不成,他是因为贺伊岚的缘故。
贺锦洄仰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头掐灭,对着她抬手。
“过来。”
沈凝疑惑的起身,刚走到台阶下,就被贺锦洄提起来抱在身上。
她如同考拉一样的挂在他身上,这人的个子原本就高。
这么被提起来,沈凝搂着他的脖子,鼻尖能嗅得到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你怎么了?”
她轻声开口。
男人抱住她的手紧了紧,然后在台阶落座。
沈凝跨坐在他的腿上,同他面对面前额相抵。
她能敏锐的觉察出来贺锦洄的情绪不太对,可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贺伊岚。
男人眸底幽暗一片,分辨不出情绪如何。
沈凝想了想,捧着他的脸开口。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出来我或许能给你点意见。”沈凝说的认真严肃。
郑沅和林阙都已经退出去,院子里只有沈凝跟贺锦洄。
男人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之后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认真。
“我跟你说件事情。”
他随即抱着人起身,从灯光昏暗的院子进了房间内。
沈凝被放在沙发上,看着贺锦洄去而复返的身影,她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贺锦洄去而复返,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她面前。
“我的人在英国找到了你妈妈的踪迹,她改了名字,已经不叫许繁简,也结婚了。”
贺锦洄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定定的打量沈凝脸上的表情。
沈凝像是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她伸手,翻开文件的时候,指尖带着颤意。
反而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沈凝反而自己平静下来了。
算在预料之外吗?
应该不算,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身为子女,她不可能要求当时正值最好年华的妈妈给爸爸守节,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人总要向前走的。
沈凝想过,她可能会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找到了自我,或许重新组建了家庭幸福美满的过日子。
总归在沈凝的脑海里,她应该是幸福快乐的才对。
现在事实摊开在眼前,她自己反倒是松了口气。
“原来她真的过的很好。”
贺锦洄听到这句话,垂眸看着她。
她姿态轻松了不少,倒像是卸下了重担。
唯独听不出来怨恨和埋怨,甚至连一句被抛下的责备都没有。
“你不怪她吗?”
贺锦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沈凝摇头,只叹了口气。
“说不怪是不可能的,但她自己活得应该也很不容易。”
爷爷临死之前说过,让她不要怨恨,没有谁天生应该为谁付出一切的。
在成为沈凝的母亲之前,许繁简也只是她自己。
先有的自我意识,才成为了母亲,他们凭什么要求她为了母亲这个身份抹杀掉自己的存在。
这是不公平的。
“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都会想着你,这就足够了。”
这是沈老爷子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凝看着结婚文件上的女人,她面容依旧年轻,和沈凝记忆中的相差无二。
“成年之前我其实埋怨过她,每次需要父母在的场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想过为什么她不能留在我身边,不能陪着我。”
沈凝淡然开口,过去的回忆逐渐涌现。
可后来沈凝逐渐看开了,再埋怨,该回来的人也回不来。
“你特地告诉我,是不是她回来了?”沈凝看着贺锦洄。
也难怪她找私家侦探,自己去英国,都没本事找到许繁简的下落。
搞了半天,她改了名字,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以新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人昨天刚入境绪城。”贺锦洄看着沈凝道。
沈凝心中百味陈杂,是回来了。
“想见见她吗?”
沈凝摇头,“不用了。”
结婚照上显示的注册时间是五年前,五年前她才结婚。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沈凝没必要去重新挑起那些不快乐的记忆。
“还有一点。”
贺锦洄指着结婚证上的男人,看着沈凝说出一个名字。
“谢道砚。”
沈凝疑惑的盯着那张脸,长相很周正,看上去应该是四十多岁左右。
“是谢昭的父亲。”
这段人物关系听上去有些混乱,沈凝脑子里理了一遍之后反应过来。
“谢昭的父亲?”
贺锦洄点头,“谢道砚这几年一直往返绪城和英国,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你妈妈呆在一起。”
沈凝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
“可谢昭的母亲不是三年前才去世的吗?”
这份结婚文件是五年前的。
贺锦洄点头,这么推算出来,这份伦理关系也不是那么混乱了。
……
沈凝一整夜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张注册结婚证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童年妈妈那张温柔的脸也随即浮现,过去的事情挥之不去,像是被开了闸一样的泄入她的脑子里。
贺锦洄将人送到市中心沈明月的旗袍工作室的时候还有些担忧。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贺锦洄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陪你。”
沈凝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没关系,再说了我去定旗袍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为了能剪裁得体更加合适,沈凝是提前跟贺伊岚说好了并且约好了时间的。
直接带她过来给师傅量体裁衣。
贺伊岚早上陪老爷子晨练之后就直接被司机送过来了,沈凝要是不过来不成了放人家鸽子了。
况且是给贺伊岚送礼物,贺锦洄要是在的话,贺伊岚不会自在。
“有事给我打电话。”
贺锦洄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最后将人松开。
贺伊岚等在远处,将两人的互动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沈凝过来,她才有些怯生生的上前。
“嫂子。”
沈凝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贺伊岚连忙摇头,“没有,我也是刚到。”
沈凝看了眼,跟在贺伊岚身后的是老爷子安排的人。
贺伊岚虽然不是在绪城长大的,但回来之后老爷子安排的也很好。
“你每天早上都陪爷爷晨练吗?”
沈凝带着贺伊岚上了电梯。
后者点头。
沈凝盯着她看了眼,按理来说贺伊岚的年龄和她差不多。
现在的年轻人觉都多,上班都不见得能起的这么早的。
她能每天起早陪着老爷子晨练,这份孝心还是毋庸置疑的。
“还没问过你喜欢的花色,你喜欢浅一点还是深一点的颜色?”沈凝试图同她拉近距离。
“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嫂子喜欢的就行。”贺伊岚应声道。
她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不敢大声说话。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了,沈凝就自己做主了。
沈明月的工作室拢共也没几个人,原本做的也是私人定制的单子。
她请了绪城最好的针线裁缝,自己绘制设计图。
无论从材质和设计还是从裁缝的手艺几乎都无可挑剔。
这两年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虽然大多都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来的客人。
但名气也逐渐打出去了。
早上约了沈凝,沈明月就将其余客人的时间安排定在了下午。
她大清早就过来等着了。
沈凝带着贺伊岚从电梯出来,沈明月迎上去的时候视线不由落在了贺伊岚身上。
长相很出众的女孩子,沈凝只说了是贺家的孩子,但没说清楚身份。
贺家的传闻她是听过不少,大体也能猜的出来这人是谁了。
沈明月亲自给贺伊岚量的三围,她脖子上挂着软尺同贺伊岚聊天。
“你这身材不错啊,穿旗袍出来肯定很好看。”
沈凝坐在两人面前,看着沈明月熟练的动作。
她这两年也做了不少的旗袍,这些工作已经是十分熟悉。
沈凝记得从前沈明月就说过,要将自己的喜好变成工作,她也真的做到了。
沈明月每次提起自己的工作,眼中都有骄傲。
“你看这个花色怎么样?”
沈凝翻着手中的布样书给贺伊岚。
她站直了身体,看着沈凝点头。
“可以的。”
经过这几次的问题,沈凝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
问什么都听她的,还真是没必要了。
“我前两天给你做了条旗袍,就挂在那边,还是按你以前的身量做的,你反正也闲着,去试试合不合身。”
沈明月看着沈凝开口。
沈凝回头看了眼,那边的架子上的确挂了条软黄色的海棠花纹旗袍。
“你去试试,要是不合身的话我再改。”沈明月眼神示意道。
沈凝摇头,“不用吧,我身量没变啊。”
她说着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沈明月见状笑出声来,“你之前是挺纤细的,可这段时间我看着是被贺先生养的太好了,脸都圆了一些。”
沈凝一听这话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距离最近的全身镜前左看右看。
“胖了吗?我最近没吃很多东西啊。”
沈明月跟贺伊岚对视一眼,轻笑出声。
“都说人要是过的舒心,身体也会好很多。”
听着沈明月的话,沈凝将架子上的旗袍拿下来就进了更衣室。
贺伊岚见状轻声道。
“我还以为嫂子的性子,不会在意外表皮相的。”
沈明月轻笑出声,让她抬手量臂长。
“你以为她长得好看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世界上找不到完全不在乎皮相的人,相反的,越是生的好看的人,就越是在乎相貌。”
沈凝也是俗人,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在乎。
“月姐,这儿有位太太找您。”
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姑娘站在门口说道。
沈明月将软尺挂回脖子上,让贺伊岚坐下看图鉴,自己往门口去。
来的女人身穿红色大衣,明艳张扬,手上提着的包包是最近才出的限量款奢牌。
人看上去贵气十足。
“是您啊。”
沈明月笑着开口。
“我刚好到这附近,便想着过来看看。”
沈明月说着招呼人进门。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听着沈明月的话,女人笑着说。
“我姓林。”
沈明月明了,“林小姐。”
灯会的时候看到她,沈明月就知道她的气质格外的合适旗袍。
今天就见到人了。
“林小姐可以自己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我再给您量身围就行了。”
“沈小姐的这工作室开了多长时间了?”
她逛了一圈之后开口问道。
沈明月算算时间回答,“两年半。”
店内放了几条展示用的旗袍,林小姐逛了一圈之后选中了其中一条。
“我能试试这个吗?”
沈明月扫了眼,她选中了一条缎面墨色旗袍。
“那边是试衣间。”
一旁的接待取下旗袍,带着林小姐去了试衣间。
门合上的一瞬间,沈凝从另一间出来。
“正好。”
她的身段没变,还是之前的尺码。
沈明月上前,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
“还真是,这颜色挺适合你的,衬的你皮肤更白了,不过你常在实验室,也很少能穿的到。”
沈明月这话带了几分可惜。
沈凝的工作性质,的确这些漂亮的衣服很多时候都穿不了。
“你不想给就直说。”
沈凝白了她一眼。
“你居然看出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没了前两天的隔阂。
还是和从前一样欢快。
两人谈笑间没看到,一旁衣帽间的门,拉开之后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