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李府书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李明指节捏着那张薄薄密信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他眉宇间骤然凝聚的寒霜映照得格外凛冽。
“天津卫…高丽倭商…军械…”李明一字一顿地咀嚼着密信上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他的心头。
老烟枪的情报向来精准，其用“十万火急”和“速决”的字眼，足见事态之严重！
“少爷！这老狗终于冒头了！”张铁柱虽不识字，但从李明和忠叔的脸色也知出了大事，他一把抄起靠在墙角的擀面杖，眼中凶光毕露，“在哪儿？天津卫是吧？俺这就去！把他揪出来，一棍子敲碎了喂狗！看他还敢不敢祸害！”
“柱子！冷静！”忠叔厉声喝止，他比张铁柱更清楚其中关窍，“天津卫是什么地方？九河下梢，海陆码头！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三爷选择那里交易，必有倚仗！更别说还牵扯到高丽、倭国商人，甚至可能有军械！这水太深了！贸然前去，打草惊蛇事小，陷入重围事大！”
李明没有理会张铁柱的叫嚣，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悬挂的巨大《大胤漕运及沿海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渤海湾畔那个醒目的标记——天津卫！
“忠叔说得对。
天津卫，通衢之地，亦是藏污纳垢之所。
”李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临战前的压迫感，“三爷销声匿迹这么久，突然在天津卫高调活动，接触异国商人，交易之物极可能包含军械…这绝非偶然！更非单纯的走私牟利！”
他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你们看！天津卫往北，是蓟辽边镇！往东，是茫茫大海！若真有军械流出，无论是落入关外异族之手，还是流入倭寇海盗囊中，都将遗祸无穷！边关不稳，海疆不靖，动摇的是国本！”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淮安沉船案中那批神秘消失的军械！那份匿名名单上关于“通州仓场大使王德禄”的标注！还有三皇子那阴冷怨毒的目光！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此刻被“天津卫”这个地名猛地串联起来！
“沉船案中的军械…王德禄把持的通州仓场…如今三爷在天津卫接触异国商人交易疑似军禁之物…”
李明眼中精光爆射，“这绝非孤立事件！很可能是一条完整的、从内陆仓库盗取军械，通过运河转运至天津卫出海口，再走私贩卖给异国势力的链条！而三爷，就是这条罪恶链条上，负责销赃的关键一环！甚至…其背后，站着那‘三’字标记的主人！”
书房内一片死寂！忠叔和张铁柱都被李明这大胆而恐怖的推论惊得屏住了呼吸！若真如此，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或帮派争斗，而是通敌卖国、资敌叛国的滔天大罪！
“少爷…那…那咱们怎么办？”张铁柱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凝重起来。
“必须拿到铁证！人赃并获！”李明斩钉截铁，“三爷在天津卫现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若让其交易完成，军械流出，再想追查，便如大海捞针！”
他迅速做出决断：
“忠叔！立刻传令我们在天津卫的所有暗线，动用一切手段，不惜代价，盯死三爷！查清他落脚之处、交易对象、具体时间地点、货物种类数量！尤其是他身边那两个疑似行伍出身的护卫，查清底细！但切记，只盯梢，不接触！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老奴明白！”忠叔肃然领命。
“其二，”李明看向张铁柱，“柱子，你立刻去找浪里蛟留在京城的联络人！告诉他，三爷在天津卫，事关重大！问他手下还有没有绝对可靠、熟悉天津卫水路码头、且与三爷旧部有过节或能搭上线的兄弟！我们需要能打入其内部或靠近核心的‘眼睛’和‘耳朵’！”
“好！俺这就去！”张铁柱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等等！”李明叫住他，眼神锐利如刀，“告诉浪里蛟的人，这是戴罪立功、彻底洗白上岸的最后机会！也是为那些被三爷害死的兄弟报仇的机会！让他们拿出投名状的诚意来！”
张铁柱用力点头：“少爷放心！俺懂！俺这就去！”他如同一阵风般冲出了书房。
李明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凝视着天津卫那个点，仿佛要穿透地图，看清那繁华码头下涌动的暗流。
窗外，京城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入。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如同在淮安面对断马车辕时的寒意，但这一次，杀机更浓，牵扯更大！
“老烟枪…”李明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运河连接天津卫的路线，“你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也太凶险了。”
他转身，目光投向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漕运推广章程和内阁草案。
朝堂的博弈、新政的推行、内阁的筹建…所有这一切，都被天津卫突然出现的军械走私阴影，蒙上了一层致命的阴霾。
若此事处理不当，不仅漕运革新可能夭折，他李明乃至整个李家，都可能被扣上“勾结外邦”、“资敌叛国”的滔天罪名，万劫不复！
“天津卫…”李明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就让我们在那里，做个了断吧！”
夜色深沉，掩盖了崇仁坊李府的书房灯火。
一道道无形的指令，如同蛛网般迅速撒向北方那座不夜的海陆码头。
一场围绕着军械走私、牵扯着朝堂阴谋与异国势力的惊涛骇浪，已在渤海之滨，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的天津卫码头，一艘悬挂着高丽旗帜的商船，正缓缓靠岸。
船舷边，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精悍的老者，在几名气息沉凝的护卫簇拥下，目光阴鸷地扫视着灯火阑珊的码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漕帮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