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水晶却未再亮起。洛倾颜指尖微动，没有去捡，只是抬眼看向顾逸尘。他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袖口卷至小臂，指节轻叩着玻璃框，像是在数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流。
半小时前，会议室里还回荡着掌声，如今只剩下安静。可那安静不似沉寂，倒像风暴过后的短暂喘息，空气里仍浮动着未落定的信念。
“该定方向了。”他忽然开口，没回头。
她点头，起身走到白板前，抽出一支马克笔。笔帽轻咬在唇边一瞬，又放下。她没急着写，而是闭了闭眼，指尖悄悄抚过包里的钢笔。那支笔静静躺着，温润如常，仿佛刚才会议室里那场无声的共鸣，只是错觉。
“性能派想堆算力，体验派想改交互。”她睁开眼，声音清亮，“两边都说得对，也都不全对。”
顾逸尘转身，靠在窗边，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说呢？”
“我们缺的从来不是技术。”她提笔，在白板中央写下“信任”二字，“而是让人愿意再信一次的理由。”
她顿了顿，笔尖轻移，在“信任”下方画出一条曲线，像心跳，又像波浪。接着，她写下“情感化智能系统”七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陈述，也像是在邀请。
顾逸尘眉梢微动。
她没停，继续勾勒框架：系统通过长期使用数据识别用户习惯，再结合情绪反馈模型，动态调整服务响应节奏。比如，当教师连续三次深夜登录系统修改课表，系统不仅自动推荐最优排课方案，还会弹出一句“您辛苦了，需要语音助手协助吗？”——不是冷冰冰的提示，而是带着温度的回应。
“它不该只是工具。”她说，“它该是懂用户的‘同事’。”
话音落，她顺手将包里的钢笔取出，轻轻放在白板旁。笔身古朴，水晶在顶灯下泛着淡粉微光，像被什么轻轻唤醒。她没注意，只顾着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星形符号——线条流畅，像是早已刻在脑海。
顾逸尘走近几步，盯着那符号看了两秒，没问。
他转身打开投影，调出一段会议录像。画面里，洛倾颜站在讲台上，说：“真正的服务，从不靠低价，而是靠用心。”
他按下暂停，声音沉稳：“就从这里开始。”
——
研发会议室，十二人围坐一圈。
陈工坐在正对白板的位置，五十出头，鬓角微白，是公司最资深的算法主管。他听完构想，眉头没松：“情绪感知？这词太虚。怎么量化？怎么训练？怎么保证不出错？”
没人接话。
洛倾颜没慌，反而笑了笑：“您说得对，它确实难量化。但您还记得上个月那个乡村小学的案例吗？”
她点开平板，播放一段录音——
“那天系统崩了，我急得直哭……我以为排课全没了，结果凌晨两点，你们的技术员打来电话，说已经恢复，还帮我重新校对了一遍……”女教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说谢谢，他只说‘没事，我们在呢’。”
录音结束，会议室一片静。
陈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粗大，常年敲键盘磨出薄茧。他喃喃道：“我们修的是代码，可人家记住的，是那句‘我们在呢’。”
洛倾颜轻轻点头，从包里取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句话，推到桌中央：
“当系统崩溃时，用户恐惧的不是数据丢失，而是‘被抛弃感’。”
字迹清秀，笔画末端微微上扬，像一句低语。
陈工盯着那句话，良久，抬头：“这能力……能训练吗？”
她摇头：“不能。但它可以被唤醒。”
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系统……我愿意试。”
顾逸尘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此刻，他抬手，将投影切换到客户回访数据图——三条曲线并列：启澜的用户增长迅猛，但留存率持续走低；而他们自己的用户量虽下滑，复购率却稳中有升。
“他们靠资本拉人。”他声音低沉，“我们靠人心留人。”
他看向洛倾颜：“这个方向，我支持。”
陈工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那我带团队先做用户心理模型建模，试试能不能把‘情绪反馈’转化成可运算参数。”
“我来配合。”另一位年轻工程师举手，“我们可以用语音语调、操作节奏、停留时长这些行为数据做初步推演。”
讨论渐渐热络起来，白板上的逻辑图越画越密。洛倾颜站在一旁，听着技术术语在耳边流转，忽然觉得这支笔在包里微微发烫。
她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按包面，仿佛在安抚某种共鸣。
——
预算讨论会安排在下午三点。
财务总监推来一张表格，三项投入并列：硬件升级、算法优化、情感交互模块。资源有限，只能选两项。
“硬件最稳妥。”财务总监说，“客户看得见，宣传也好做。”
“可我们不缺硬件。”顾逸尘翻开上季度故障报告，“过去六个月，97%的投诉来自交互逻辑不合理，不是跑得慢。”
“那算法优化？”有人提议，“至少能提升响应速度。”
洛倾颜摇头：“速度再快，如果不懂用户想要什么，也只是更快地给错答案。”
她拿起钢笔，在“情感交互”和“算法优化”两项前各画了一个圈。
“为什么不结合？”她问，“让算法学会‘读心’。不是预测点击，而是理解背后的焦虑、急切、犹豫。”
她顿了顿，笔尖轻点预算表，水晶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她的心跳。
“我们不做最快的系统，做最懂人的系统。”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财务总监皱眉：“风险太大。情感模型没先例，万一失败……”
“可成功呢？”她反问，“如果真能做出一个会‘共情’的系统，谁还愿意换？”
顾逸尘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此刻，他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钢笔。
笔身微温。
他盯着水晶看了两秒，然后提笔，在预算表下方签下名字。
“先投三个月。”他说，“方向不变。”
签字落笔的瞬间，窗外暮色正沉。城市灯火次第亮起，玻璃映出两人的倒影，也映出桌上那支笔——水晶与霓虹交相辉映，光点跳跃，宛如星河垂落掌心。
洛倾颜望着那光，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轻轻覆上笔身。
水晶微微一震，光芒流转，笔尖不受控制地在便签纸上划出一道细线，最终停在一个词上：
“等”。
她怔了怔。
顾逸尘也看见了。他低头看着那个字，眉心微动：“等什么？”
她刚要开口——
笔尖忽然一颤，水晶骤然亮起，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意。
窗外，整座城市的灯火仿佛在同一刻微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