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老妇人开口时,声音已没有了先前的沙哑,而是清亮如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仿佛寒泉落石。
她站在那里,眼中闪着复杂的光,似惊讶、又似恼怒。
沉默片刻,她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变。
冥嫣终于不再伪装。
只见她抬手一挥,原本包裹在她身上的粗布衣裳如碎尘般散落,随风而散,干瘪佝偻的身形也随之挺拔,如蛇蜕一般,露出其下紧致真实的轮廓。
她那个满是皱褶的面具寸寸裂开,露出底下细腻光洁的肌肤,仿佛从腐朽中绽出新生。她的肤色如月光下的白玉,眉如远山,眸似深潭,又似冥界幽火,神秘莫测。
转瞬之间,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有着少女体态,但却气息诡谲的女子。她一袭墨紫色长裙,裙摆曳地,隐隐泛着幽光,仿若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间别着一枚黑曜玉钗,玉钗中心雕刻着黑金龙纹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发间振翅而出。
她虽年轻貌美,却没有半点人世的温度,反倒更像是从无尽幽冥中走出的幽魂,眉宇之间自带威仪。
冥嫣,冥界龙的真名。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冥嫣再问一遍,眼里带着几分疑惑与不甘,凝视着木清。
她定定地看着木清,唇角一挑,冷冷道:“我在这世间行走多年,变幻无数身份,连酆都那几个老鬼路过都未能认出我。换一个地方我就用两重藏息术和三道幻形神移,进行伪装,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原貌,你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你。可以肯定,你确实演得不错。”木清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香烛的气味,不会说谎。”
“你,太心急了。”
只要有了一点蛛丝马迹,再仔细观察,看过去就全是破绽。
木清眼神微微下沉,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以为用彼岸花的花香可以掩盖冥界龙鳞的味道。所以肆无忌惮地加了远超常量的冥界龙鳞到香烛里。但是你忘记了,彼岸花没了忘川河水的浇灌,花香持续不过半个时辰。”
“当然,这偌大幽冥,连冥界龙都没有几只鬼见过,更何况要认出冥界龙鳞呢?被你碾成粉末的冥界龙鳞混着阴月花瓣磨成的粉里,再加到香烛材料里,只顾着闻烛香了,哪里顾得上分辨异常?”
“你说的只是你的猜测,并不足以证明蜡烛里面添加了冥界龙鳞的粉末。”
“我不需要证明。”木清似笑非笑地扫了冥嫣一眼,声音清冷,“不过,你非要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阴月花瓣与冥界龙鳞若一同炼入香烛,遇上神火之焰,便会激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独特的醒神气息。旁人或觉察不到,但对我而言,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木清微微一笑,神情悠然,“‘魂引香’我只和一人说过配方,包括添加阴月花瓣与冥界龙鳞的比例,所以,常羲在哪里?”
冥嫣目光复杂地盯着木清,声音清冷如水,“我不知道你说的常羲是谁。”
“你应该知道,没有幽蓝华光或者神火之焰,阴月花瓣与冥界龙鳞是无法融合在一起的。接下来,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冥嫣嘴唇紧闭,没有说话。
“或者,我们来聊一聊。”木清轻轻敲击着桌面,“你用‘魂引香’诱惑这么多阴魂,困住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不要再用前面那套说辞,有些话,留着骗骗鬼就可以了……”
“鬼招你惹你了?天天想着骗鬼?!”这时,突然一声洪亮的男声插入,“这一天天的,把我的酆都冥殿当你自家后花园,来去自如就算了,连审问都跑我这里来?我是什么超级大冤种吗?”
木清眯起眼睛,目光转向声音来源。
门口处,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步伐稳健,气势如山岳般压迫而来。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冥金发冠,额头刻着幽冥符文,黑色的冥袍在他背后掀起阵阵阴风,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一座无形的山脉屹立在此处,令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那人面容冷峻,眼神如寒冰般锐利,他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回荡在屋内,低沉而宏大,带着无尽的压迫感,“羲和?”
木清微微一笑,抬手抹去脸上的狐狸面具。面具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露出她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容。她目光依旧冷静,毫不畏惧地与那人对视,“酆都大帝的冥殿,向来是神鬼共存之地,我来了,你冥殿蓬荜生辉,是也不是?”
竟然是酆都冥殿,冥嫣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波动。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
酆都大帝大步向前,路过冥嫣时微微侧目,却并未停下脚步,直接走到对面空着的主座前,宽大的冥袍随之铺展开,散发着幽暗金光,“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阴风。”
“……”
这兔子从来不能好好聊天。
木清淡淡一笑,目光再次落回冥嫣身上,“那些被‘魂引香’引走的魂体,最终去了哪里?”
冥嫣没有立刻回应,她低下头,似乎是在回避木清的目光。片刻后,她才冷淡地回答,“装在魂玉瓶里送出去了。”
“魂玉瓶?”
“是的。”冥嫣简单应答,目光闪烁不定。
“送到哪里去?”
冥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才回答道,“不知道,放在接头的地方,之后会有人来取,但是我没见过。”
木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锐利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常羲在哪里?”
“五千年前,在无归之地的入口见过一次。后来就不知道了。”
无归之地,冥界禁地,那是一片永无尽头的荒原,四周被迷雾和阴霾笼罩,没有时间和空间。无论是神魔,一旦堕入其中,便无去路、无归途、无再生之望,因此被称为“无归之地”。
“魂玉瓶是不是刻了一个‘魂’字?”木清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很重要。
冥嫣稍作停顿,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被她迅速压下,冷漠地回答,“不是,是‘玉’。”
木清的心中猛然一震,像有一根弦在她脑海中炸响。
那一瞬间,木清的思维如同一条缠绕的丝线猛地解开,所有碎片般的信息瞬间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她的眼神愈加深邃,仿佛所有的答案都触手可及,却又被一层薄雾遮掩,若隐若现,无法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