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在狭小的杂物室内摇曳,灯焰舔舐着灯芯,发出细微的毕剥声。
三枚紫铜暗纹长针稳稳刺在周天头顶、胸腹要穴,针尾残余的微弱紫铜光晕尚未完全散去,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几分玄奥的轨迹。
空气中混杂着药末的苦涩、隐约的血腥味和旧物的陈腐气息。
周天瘫在冰冷的行军床上,身体如同被抽干血液的破皮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体内那片刚刚经历狂风骤雨的战乱废墟,撕裂的痛楚和极度的虚脱感交织。
右肩胛下的烙印虽因针力压制而灼痛稍缓,却如同一块永不融化的寒铁盘踞,冰冷而沉重。
闻老并未拔针,枯槁的手指依旧似触非触地搭在百会穴那枚长针的针尾,浑浊的老眼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沉淀着岁月风尘的幽井。
先前那番石破天惊的质问后,小室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灌铅。
“青松给你戒指的时候……” 闻老的声音低沉沙哑,重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钝刀刮过粗糙的石板,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除了忽悠你看日出……还说过什么?”
周天的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他艰难地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嘴唇翕动:“他……说……” 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玛雅末日……天选之子……化解末劫……缘起缘灭……” 他吃力地回忆着山顶那场如同闹剧般的推销,每一个当时听起来荒诞不经的字眼,此刻都重若千钧,砸在现实的冰面上,裂纹丛生。
闻老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搭在针尾的手指微微一颤!
“‘缘起缘灭,皆在此物’?”
闻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老牛鼻子他妈的放屁!!”
他突然爆了句粗口,枯槁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什么狗屁天选!什么末劫!他这是……这是把天大的‘死劫’,硬生生塞进了你这娃娃怀里啊!”
这声爆喝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如同黑夜中猝然惊起的夜枭尖鸣!震得周天耳膜嗡嗡作响,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死劫?!
周天眼中刚刚凝聚起的些许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右手想要抚上右肩的烙印,却又因闻老那充满压迫感的低吼而僵住。
左手里,那张染血的凝神符残片,冰凉刺骨。
闻老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像是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天,浑浊的眼底似有风暴翻涌,最终化作一片冰冷的沉凝和悲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那只没搭在针尾的手,用一种近乎朝圣般小心的姿态,伸向角落——那台沉默伫立、顶盖上静静躺着一卷朱红丝线捆扎的黄绢帛书的老旧电报机。
他的指尖拂过电报机冰冷斑驳的金属外壳,粗糙的指腹带着岁月的茧痕,最终,极其小心地捏住了捆扎帛书的朱红丝线结扣。
“小子……” 闻老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在从灵魂深处往外掏字,“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天茫然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卷帛书吸引。
昏黄的灯光下,黄绢帛书的质感透着历经沧桑的古朴,帛书上那道暗紫色的繁复符箓核心,那一圈极其细微的银丝篆文,此刻似乎因为闻老的触碰,竟缓缓地、散发出如同夜空星屑般微弱迷离的……幽紫色光点?
嗡……
极其轻微的空间震颤感,随着紫色光点的闪烁悄然弥漫开来。
闻老的目光在那圈闪烁的银丝篆文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感慨。
他没有解开捆扎的丝线,只是用一根枯瘦的食指,极其小心地捻起帛书卷起的一角,然后……轻轻掀开了一隙。
没有将帛书完全展开!
仅仅是露出了包裹在最外层绢帛下……卷轴两端包裹着的深青色厚重兽皮!
那兽皮不知是何材质,深沉厚重,边缘磨损得圆润光滑,透露出难以想象的古老。就在兽皮露出的瞬间——
呜—嗡——!!
一种难以形容的、低沉宏远到仿佛能穿透大地、撼动心神的声音!
不再是先前那种规律的电磁嗡鸣!
而是仿佛……沉睡在地心深处的古老脉搏被唤醒的震撼回响!
整个杂物间都在这一声奇异的嗡鸣下……极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堆叠的杂物发出簌簌的声响,墙角簌簌落下几缕积年的灰尘。
周天感觉到身下的行军床似乎也随之共振!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厚重气息,从那卷被掀开一角的帛书深处弥漫开来!
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先前电报机本身发出的声音与之相比,简直如同米粒与皓月之别!
“坤元正始……”
“天机……秘藏……”
“镇渊……锁狱……”
闻老盯着那掀开的兽皮边缘,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朝圣者见到神迹般的狂热光芒!
他一字一顿,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如同吟诵古老的祭文:
“小子!你睁开眼……看清楚!”
“这才是……青松那老牛鼻子,豁出命才想守住的东西!《太虚禁卷·坤牒残篇》!”
“坤牒残篇?《太虚禁卷》?”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周天脑中炸响!
他不知其意,但闻老口中的“豁出命”和那蕴含无上苍茫厚重之意的兽皮卷,无不昭示着它的份量!这帛书……比戒指……更重要?!它与青松有关?!
“这卷轴里……封着的……是‘渊’的图谱!” 闻老猛地合上那一隙绢帛!
卷轴嗡鸣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枯槁的脸上满是激动后残留的潮红,眼神却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周天灵魂深处!
“‘渊’?” 周天心脏狂跳!
他瞬间想起了意识深处那片星空漩涡中被无数锁链死死囚禁的、睁开渊瞳的巨大阴影!
“对!‘渊’!” 闻老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刻骨的寒意,“那些循着味道、像饿狗一样追杀过来的‘灰眼’,它们的老祖宗!或者叫……它散落出来的,最弱的……爪牙!”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周天紧握符片的左手和右肩下的烙印处来回扫视,一字一句如同凿刻:
“青松他那个所谓的‘守钥人’,守的……就是这卷‘地图’!防止它落入‘渊’爪牙的手中!
更防止……里面记载的……那些真正的‘锁链’结构图……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周天艰难开口,不好的预感如冰水淋头。
闻老发出一声近乎哀叹的冷笑,眼中悲愤交加:“一旦泄露……那些爪牙就能依图推演出加固甚至破解束缚它本体力量的禁法!那老牛鼻子……他自己不行了……命源枯竭,身体就是即将燃尽的灯芯!所以……他只能……只能赌!”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周天身上,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
“他赌的就是……将这卷‘坤牒’的因果气机,强行‘嫁接’给一个……尚未被‘它’注视的‘生魂’!一枚崭新的钥匙!一个活的……‘诱饵’!”
“而你……” 闻老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在寂静的房间里反复回荡,如同丧钟敲响!
“就是那个活生生被他点了名、被他亲手塞了戒指、强行绑上天大死劫的——‘替死鬼’!!”
周天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脑海中一片轰鸣!
青松……守钥人……替死鬼?!
为什么给我戒指?!为什么是山顶?!那场救人……是意外?!还是……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刻——那条冰冷沉痛的烙印锁链、那枚古朴的青铜戒指、山顶道观老道士最后的决绝眼神、意识中星空囚笼的巨大渊瞳、追杀的灰眼、还有眼前这卷震天动地却又引动血腥的古老帛书——
如同冰冷的寒流,裹挟着巨大的阴谋和背叛感,轰然倒灌入周天残破的意识深处!
周天猛地抬头!
眼中不再是迷茫和恐惧,而是在这残酷真相冲击下迸发出的……刺骨的冰冷与刻骨的……恨意!!
左手死死攥紧那张染血的凝神符残片,骨节因用力而发出瘆人的“咯咯”轻响!冰冷的金属戒圈嵌进指腹!
右肩下的烙印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情绪激荡,幽蓝的光芒在皮肉深处骤然一闪而逝,如同冰冷火焰的回光返照!
替死鬼……吗?
周天惨白的脸上,缓缓,缓缓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却比任何哭嚎都更加令人心悸的……自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