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的空气,浓稠的血腥味与墓的腐朽气息混杂,令人窒息。摇曳的火光将残破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狂舞。黑衣人的败局已定。
仅存的两人背靠冰冷的石壁,粗重的喘息,他们手中的兵刃早已失了章法,劈砍刺戳间只剩绝望的癫狂与盲目的凶戾,攻势散乱如被惊散的蝇虫,徒劳地撞向无形的壁垒。
予恩的身影。每一次微小的挪移都悄无声息,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狩猎者的精光,扫过每一个黑衣人的破绽——一个因力竭而踉跄的虚浮下盘,一个因同伴毙命而瞬间迟滞的挥刀动作……他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致命一击的完美角度。
机会来了!一个黑衣人被同伴倒下的尸体绊了个趔趄,重心不稳,脖颈要害完全暴露在予恩的视线之下。
没有半分犹豫!予恩腰肢骤然发力,整个人“嗖”地一声撕裂沉闷的空气!在他身形化作残影的刹那,右臂早已蓄势待发的长鞭带着空气的尖啸,精准狠辣地缠绕上那黑衣人的咽喉!
“嗬——!”黑衣人双目暴突,喉骨被勒紧的剧痛和窒息感让他瞬间丢掉了武器,双手本能地抓向颈间那条夺命的“黑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鞭身绞紧的瞬间,予恩已如附骨之疽般贴身而至!左手寒光乍现,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匕不知何时已反握在手。没有丝毫花哨,只有最原始、最暴力的杀戮本能!手腕一沉,手臂肌肉贲张,匕首带着全身冲刺的惯性,狠狠地、决绝地捅进了黑衣人胸骨下方的缝隙!
“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死寂的甬道中格外清晰。黑衣人身体如遭电击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血液倒灌的窒息声,眼中的凶光迅速被死亡的灰白取代。
予恩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穿透脏腑时那令人心悸的阻力。他眼神冰冷,手腕猛地一拧,确保彻底断绝生机,随即果断地向外一拔!
温热的鲜血激射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也染红了予恩的袖口。松开鞭梢,任由那沉重的躯体像破麻袋般轰然倒地。
微微侧身避开喷溅的血线,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气息略有不稳,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看也不看脚下的尸体,只是将沾满粘稠血液的匕首,随意地在黑衣人尚且温热的衣襟上反复擦拭,动作有些缓慢,直到刃身重现冰冷的锋芒。当匕首归鞘的轻响传来,他的目光才落在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陌生面孔上,眉梢微挑。
张祁灵的黑金古刀以一个羚羊挂角的刁钻角度,轻易荡开了对手最后无力的格挡,刀锋滑至其后背。他手腕轻巧一旋,刀尖精准地划开了黑衣人后背的衣料,一片刺青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一只线条凌厉、姿态张扬的凤凰,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诡异而狰狞。
张祁灵的目光凝固在那凤凰纹身上。他微微垂首,浓密的眼睫如鸦羽般覆下,在鼻梁两侧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暗流。周遭的打斗余音、血腥气味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数秒,只有那凤凰纹身在他深邃的瞳孔中灼烧。
抬起眼帘,声音低沉平稳,清晰地传入谢语辰的耳中。
“谢家队伍的有被替换掉的人。”
这句话让正在不远处检查另一具尸体的谢语辰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直起身,火光映照下,那张俊朗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眉宇间凝结着寒霜,眼神冷冷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定在张祁灵身上。
“哼!”一声压抑的冷哼从他鼻腔溢出,带着浓重的怒意和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来这墓里汪家人的势力,比我们预想的要强得多,爪子也伸得够长!”
他手腕一翻,那根沉重、象征着谢家威严的龙纹短棍发出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缩回袖中,动作干净利落。
“计划必须改变。”张祁灵的目光从纹身上移开。“不能按原路走了,得换方向,同时,”他顿了顿,语气冰冷如刀,“把那些混进来的‘钉子’,一颗颗拔掉。”
谢语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忧虑,眼中只剩下属于当家人的决断与狠厉。
“我立刻去安排,通知所有人变更路线!”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离弦的青影,迅疾无比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脚步声瞬间消失在曲折的通道深处。
予恩此时已慢条斯理地将长鞭重新盘绕回手臂,他踱步到张祁灵身边,黑棕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语辰消失的方向,又扫了一眼地上横陈的汪家杀手,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恶趣味和冰凉嘲讽的弧度。
“啧,张祁灵,”他微微歪着头,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探究,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你说……这么大阵仗,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是冲着我这‘意外之喜’来的呢,”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还是冲着你们张谢两家这盘大棋呢?”
张祁灵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脸的线条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冷硬而深刻。
他沉默着,似乎在衡量每一个字的分量,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依旧,“汪家行事,向来如雾里看花。但如此处心积虑,深入至此……”他的目光转向予恩,“或许,是想从你这‘意外’身上,撬开某个他们急需的、至关重要的‘锁’。”
予恩迎着他的审视,非但不惧,眼底那抹玩味反而更深了。他刚启唇欲言——
“哐当!噗——呃啊——!”
一阵更为激烈、混乱的金铁撞击声、利器撕裂皮肉的闷响、以及一声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叫,猛地从他们左侧一条幽深岔道的黑暗深处炸响!声音穿透重重石壁,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张祁灵眼神剧变!锁定了声音来源。
“走!”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朝着那黑暗疾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劲风!
予恩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如同嗜血的曼陀罗花,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兴奋光芒。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腰间的装备,动作流畅而轻盈,眼神灼灼地盯着张祁灵消失的黑暗。
“呵,”一声轻快的、带着浓浓幸灾乐祸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看来混进来的‘老鼠’还真不少,你们的‘朋友’……可真是热情似火,迫不及待要登场了呢。”
他舌尖轻轻舔过略显干燥的下唇,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等待好戏开场的愉悦光芒。足尖一点,身影同样迅捷无声地没入那片未知的喧嚣与黑暗之中。
墓道深处,短暂休整的营地弥漫着紧张后的疲惫和血腥气未散的凝重。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或坐或靠、沉默进食的众人脸庞。予恩静默地倚在离谢语辰不远处的石壁阴影里,目光低垂,他的职责清晰而纯粹——谢语辰的安全。
至于队伍里潜藏了多少牛鬼蛇神,汪家又布下了多少暗棋,只要不直接威胁到目标,那些纷纷扰扰,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清理障碍是他的本能,但主动去揪内鬼?那是谢语辰或他们九门人该操心的事。他的世界,现在只有明确的目标和需要清除的阻碍。
…………
杭州吴家那间深藏地下的密室。
昏黄的灯光下,吴三行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盘上的紫砂小杯,袅袅热气在他面前散开,一派闲适。他对面,戴着精巧人皮面具的谢链环,眉头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面具边缘甚至能看见因压抑情绪而微微绷紧的线条。
“三哥,”谢链环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焦躁,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敲击,“为了一个来历不明、根脚不清的半大孩子,这段时间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精锐折损,真金白银流水似的往外淌,就为了试探他几斤几两?这买卖,怎么看都不值当!”
吴三行眼皮都没抬,端起小杯呷了一口,喉间发出满足的轻叹。
“链环啊,”他放下杯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钱是小。丢了的,总能再赚回来。可人……”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终于抬起,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直刺谢链环,“若那小子真是‘那边’埋进来的钉子,或者……是冲着我们计划核心来的‘意外’呢?那才是塌天的大事!我们几十年的心血,两代人的筹谋,都可能在他手上毁于一旦!”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石桌。
“要怪,就怪他自己。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了那个绝不该出现的地方。他的‘恰好’,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不巧’和‘威胁’!这钱,这人,花得值不值,不是看现在,得看结果。”
谢链环被这目光刺得一窒,胸口憋闷得厉害。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无力的预感。
“三哥,”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这盘棋……风险太大了。就像当年你在鲁王宫放的那把火,烧得痛快,可若烧错了方向,引火烧身,后果……只怕是真的难收场,连退路都找不到。”
“哼!”吴三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毫无笑意,“成功?失败?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重要的是,各方都已经落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自然皆大欢喜;不成……”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幽光,“不过是再蛰伏一段时间,再找下一个机会罢了。江湖路远,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至于那小子——”他语气陡然转冷,斩钉截铁,“只要查实他不是‘那边’的人,正好!拉他入局!多一个棋子,多一分力。我们的计划,绝不能容忍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容不得半点闪失的‘意外’!”
谢链环看着吴三行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决绝,知道再劝也是徒劳。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站起身,人皮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难明。他深深看了吴三行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担忧、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明白了。”谢链环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那……我这就去,赶紧做好准备吧。”
他不再多言,迅速整理了一下伪装,身影快步转身,悄无声息地从地下室那扇沉重的暗门离开,只留下吴三行一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着袅袅茶烟,眼神深邃如渊。
墓道营地中,谢语辰已快速高效地向核心成员交待完变更后的路线和注意事项,命令队伍原地休整两小时进食恢复体力。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只剩下咀嚼食物和低语的声音。
这时,通道口光影一晃,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墨镜的身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姿态闲适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哟——!”黑瞎子拉长了调子,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这是咋啦?刚打完仗?花儿爷,瞎子我没耽误什么‘好事’吧?”他笑嘻嘻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伤员。
谢语辰言简意赅地将汪家人混入、计划变更的情况说了一遍。黑瞎子摸着下巴,手指在下颌的胡茬上摩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啧,”他咂了下嘴,语气玩味,“看来这汪家是铁了心要在这盘菜里下耗子药啊,连锅都想给咱掀了?”
正说着,张祁灵的身影从黑暗走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谢语辰附近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沉默是金的样子,仿佛从未离开过。
“都安排好了。”谢语辰低声确认了一句。众人不再言语,抓紧时间默默进食补充体力。
予恩坐在谢语辰身旁不远处的石墩上,看似放松地小口啃着压缩干粮,但那双黑棕色的眼睛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营地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一个角落。
一个穿着谢家服制的伙计,眼神闪烁,趁着众人低头进食的间隙,鬼鬼祟祟地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朝一条相对僻静的侧通道走去,脚步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
予恩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张祁灵和正跟谢语辰低声说着什么的黑瞎子,有这两位在,营地核心的安全暂时无虞。
“花儿爷,我去方便一下。”
予恩对谢语辰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声音不大不小,随即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可疑伙计的身影。
那队员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闪身躲进一处堆放着腐朽木箱的凹陷死角。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然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装置——显然是一个特制的微型信号发射器。他手指颤抖着,就要按下上面的按钮!
“咻——啪!”
一道身影从阴影中暴起!予恩上前一记凌厉的鞭腿精准无比地抽在那伙计的手腕上!
“啊!”伙计惨叫一声,剧痛让信号器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石壁上,零件碎裂。
不等伙计反应过来,予恩欺近,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掼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伙计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予恩的脸凑近,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黑棕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冰冷而玩味的光芒,如同盯住猎物的猛兽。他盯着伙计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对方心底。
“这么急着给主子报信?让我猜猜……”予恩的拇指在对方喉结上危险地摩挲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你是吴三行派来的吧?”
那伙计被扼得几乎要窒息,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竟会被这个看似半大的少年盯上,更被一语道破来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不是!饶命!”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眼神惊恐地乱瞟,“是……是汪家人!汪家收买了我……让我通风报信……我只是想活命啊!”
“汪家?”予恩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阴冷,眼中毫无温度,“编得倒挺像那么回事。”他手上的力道微微放松一丝,让对方得以喘息说话,但那冰冷的眼神却更具压迫感。
“哦?通风报信?”予恩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那正好啊。把你这个‘投靠汪家’的危险叛徒处理了,然后……”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对方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打包送回杭州吴家。我想,吴三爷看见我这份‘大礼’,肯定会非常‘感谢’我的吧?毕竟,我可是替他清除了一个‘内鬼’呢,对不对?”
“吴家”两个字如同催命符!那伙计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几乎要瘫软下去。他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透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一旦被送回吴家,等待他的下场绝对比死在这墓里凄惨百倍!三爷的手段……光是想想就让他肝胆俱裂!
“别!别送我去吴家!求求你!我说!我说实话!”伙计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是……是三爷!是三爷吩咐的!他让我想办法引你下墓……试探你的身手……看看你到底……到底什么来路!他说……他说如果你真有问题,是不怀好意接近的……”伙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让你出不来……在墓里……找机会……”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我要是完成了任务,活着出去……就能……就能跟着攀子哥……有好前程……现在要是被你送回去……三爷只会当我是废物……是叛徒……会把我打发到最下面……生不如死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予恩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扼住对方喉咙的手并未松开,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颈动脉因极度恐惧而疯狂的跳动。
通道深处,只有队员粗重绝望的喘息和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模糊人声在回荡。昏暗的光线将予恩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青苔的冰冷石壁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