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苏平安的脸几乎贴在了舷窗上，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圆印。
\"奶奶快看！那是我们家的方向吗？\"他指着远处闪烁的城市灯光，小短腿在座椅上不安分地晃荡着。
李爱华笑着替他系好松开的鞋带：\"是啊，爸爸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给他带了礼物！\"苏平安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小书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海边捡的最漂亮的贝壳，连阿杰都没有！\"
苏东军在一旁摇头失笑。
这孩子从登机开始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从乌龟养殖场说到沙滩城堡大赛，从新交的朋友阿杰说到那家冰淇淋店的彩虹色甜筒。
唯独没提临走前家里那些遭殃的白墙。
航站楼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平安一手牵着爷爷，一手拽着奶奶，小书包在他背后欢快地跳跃，活像只兴奋的小企鹅。
\"下次还要去！\"他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阿杰说冬天可以看到海豚！还有那个海底隧道我们还没去呢！\"
奶奶捏了捏他软乎乎的手心：\"好，好，下次......\"
话音未落，小家伙突然松开手，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爸爸！\"
苏浩泽刚放下手机，就被一个温热的\"小挂件\"牢牢抱住了左腿。
低头对上儿子灿烂的笑脸，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他蹲下身，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阳光、海风和某种甜腻的糖果味扑面而来。
小家伙的额发还沾着汗，显然是跑得太急。
\"玩得开心吗？\"苏浩泽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指尖触到被晒得微微发烫的发丝。
\"超级开心！\"苏平安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我们住的酒店有这么大的游泳池！我还学会了用浮潜管！阿杰的爸爸带我们去吃了会发光的冰淇淋......\"
稚嫩的声音像欢快的小溪流，在嘈杂的机场里格外清脆。
苏浩泽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儿子晒黑的小脸，和t恤领口露出的一小截晒伤的红痕。
苏东军拖着行李箱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孙子一眼，又瞧了瞧神情自若的儿子。
还没有回来之前，他们就收到来自苏浩泽发的消息。
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儿子的怒气。
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放过的。
苏浩泽冲着自家老爸微微摇头，接过行李时顺手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后颈：\"回家再说。\"
苏平安毫无察觉，依然沉浸在回忆里，蹦蹦跳跳地围着大人们转圈：\"......然后我们就用那个超级大的贝壳做了城堡的屋顶，阿杰说下次要教我堆......\"
“对了！”小家伙软乎乎的胳膊环住苏浩泽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爸爸，我给你带了椰子糖！藏在书包最下面，爷爷都不知道哦！\"
就冲着这句话，苏浩泽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这一刻，他突然不想破坏儿子的好心情。
还是回家再说吧。
夜色中，四个人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
小家伙的声音渐渐飘远，融入机场广播的余韵里。
......
一个小时后，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玄关格外清脆。
苏平安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小皮鞋在地板上踩出欢快的节奏：\"我们回——\"
他的声音在看到客厅的墙面时戛然而止。
在灯光的照耀下，像面巨大的投影幕布，将那些五颜六色的涂鸦照得无所遁形。
歪歪扭扭的太阳、张牙舞爪的恐龙、还有那行醒目的\"苏苏平安到此一游\"，此刻都成了铁证如山的罪证。
小家伙的脚步骤然刹车，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撞上了奶奶的腿。
\"哎呀，这墙......\"奶奶刚开口，苏平安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躲到了她身后，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苏浩泽不紧不慢地关上门，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
\"跑什么？\"他蹲下身，朝儿子勾了勾手指，\"过来。\"
苏平安的小手死死揪着奶奶的衣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三、二......\"
还没数到一，小家伙就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
他低垂着小脑袋，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脚尖在地板上画着圈。
\"解释一下？\"苏浩泽指了指那面五彩斑斓的墙。
\"我、我错了......\"苏平安的声音细如蚊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爸爸最好了......\"
\"少来这套。\"苏浩泽丝毫不为所动，\"为什么画墙上？\"
小家伙的睫毛飞快地眨动，小嘴抿成一条线，就是不吭声。
爷爷忍不住插话：\"孩子还小，不懂事......\"
\"爸，\"苏浩泽头也不回地打断，\"让我自己处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苏平安偷偷抬眼，正对上爸爸严肃的目光，立刻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行，不说就算了。\"苏浩泽直起身，转身往厨房走去，\"今晚自己收拾行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回来擦一面墙。”
“自己惹的祸，自己想办法收拾，谁都不准帮忙。半个月内要是恢复成原样，零花钱全部扣光，一年之内都别想在让我给你买玩具。\"
苏平安猛地抬头，小脸皱成一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苏浩泽停下脚步，\"不想擦？\"
小家伙的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是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说了句：\"知道了......\"
李爱华心疼地想说什么，被苏东军轻轻拉住。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提着行李回了房间。
厨房里传来洗菜的水声。
苏平安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央，望着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涂鸦，突然觉得它们看起来也没那么好玩了。
他慢吞吞地拖出自己的小行李箱，开始一件件往外拿衣服，时不时偷瞄一眼厨房的方向。
苏浩泽始终没有回头。
晚饭过后，苏平安偷瞄了苏浩泽好几次，想要搭话，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小朋友脾气也上来了，翘起个嘴巴，闷不吭声的回房了。
夜深了，儿童房的门缝下还透着一线光亮。
苏浩泽站在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指节与木质门板相触，发出\"笃笃\"的轻响。
\"进来......\"里面传来儿子闷闷的声音，像是躲在被子里说的。
苏浩泽推开门，看见苏平安蜷缩在被窝里，怀里抱着那本《恐龙百科》。
书页是倒着的。
床头的小夜灯将孩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小。
\"这么晚了还不睡？\"苏浩泽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
他伸手拨开儿子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点湿意。
小家伙居然在偷偷哭。
苏平安把脸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爸爸......我、我有话想说......\"
苏浩泽的心突然软了一块。
他掀开被子一角，把儿子连人带被捞进怀里：\"说吧，爸爸听着。\"
小家伙的手指绞着被角，声音细如蚊呐：\"我画墙上是因为......\"
他顿了顿，突然仰起小脸，\"爸爸你知道在墙上画画是什么感觉吗？\"
苏浩泽挑眉：\"嗯？\"
\"特别——特别——\"苏平安张开手臂比划着，\"特别自由！比在纸上画大好多好多！\"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下去，\"而且......而且爸爸好久没陪我玩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浩泽心上。
他突然想起上周儿子举着画本在书房门口徘徊的样子，想起上个月答应要去却没去的亲子运动会，想起那本放在床头、已经许久没有翻过的睡前故事书。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引起我注意？\"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被窝里的小脑袋点了点，发丝蹭得被子沙沙响。
苏浩泽深吸一口气，把儿子搂得更紧了些：\"墙画得很有创意，但方式不对，知道吗？\"
\"知道了......\"苏平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明天就擦干净......\"
\"不是明天。\"苏浩泽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是我们一起。\"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纱帘的缝隙洒进客厅。
苏平安站在客厅中央，仰着小脸让爸爸给他戴上一顶用旧报纸折成的三角帽。
\"爸爸，我这样像不像粉刷匠？\"他转了个圈，帽子歪歪斜斜地挂在脑袋上，活像只得意的小公鸡。
苏浩泽忍俊不禁，蹲下身替他扶正帽子：\"像，最帅的小粉刷匠。\"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号的滚筒刷，\"来，爸爸教你。\"
苏平安学着他的样子蹲下，小手握住滚筒刷的把手，却怎么也拿不稳。
苏浩泽从背后环住他，大手覆在小手上：\"要这样握，拇指在这里，其他手指这样放......\"
\"像握棒棒糖一样！\"苏平安突然说。
苏浩泽失笑：\"对，像握棒棒糖。\"
他带着儿子的手，轻轻蘸了蘸乳胶漆，\"然后从上往下，轻轻用力......\"
白色的涂料在墙上留下一道痕迹，覆盖了那些五彩斑斓的涂鸦。
苏平安的眼睛亮了起来：\"爸爸！我会了！\"
他挣脱爸爸的手，自己试了起来，虽然动作笨拙，但格外认真。
苏浩泽站在一旁，看着儿子踮着脚尖努力刷墙的样子，突然开口：\"苏平安。\"
\"嗯？\"小家伙头也不回，专心对付墙上一只歪歪扭扭的恐龙。
\"以后如果爸爸又忙得忘记陪你，\"苏浩泽蹲下身，与儿子平视，\"你要直接告诉爸爸，好不好？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
苏平安停下动作，歪着脑袋想了想：\"那爸爸会记得吗？\"
\"会。\"苏浩泽郑重地点头，\"爸爸跟你保证。\"
他伸手擦掉儿子鼻尖上的一点白漆，\"这段时间是爸爸不好，忽略了你，对不起。\"
苏平安眨了眨眼睛，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我也对不起！我不该画墙上！\"
他在爸爸耳边小声说，\"我下次想爸爸了，就直接说'爸爸陪我玩'！\"
苏浩泽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一言为定。\"
阳光洒在父子俩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新刷的白墙上。
苏平安突然指着墙角：\"爸爸！那里还有一点没盖住！\"
苏浩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儿子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旁边写着\"爸爸\"。他犹豫了一下：\"这个要盖掉吗？\"
苏平安咬着嘴唇想了想：\"不要！\"
他跑过去，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描了描那个火柴人，\"这是我最喜欢的画！\"
苏浩泽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走过去，拿起画笔在那个火柴人旁边添了个大一点的：\"那爸爸也画一个。\"
\"爸爸画得丑死了！\"
苏平安咯咯笑起来，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
\"那怎么办？\"苏浩泽故作苦恼。
\"我教你！\"小家伙挺起胸膛，一副小老师的模样，\"要先画圆圆的头......\"
白色的墙面上，两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手牵着手。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苏平安突然想起什么，拽了拽爸爸的衣角：\"爸爸，我们下周能去动物园吗？我想画真正的长颈鹿......\"
\"可以。\"苏浩泽笑着应下，\"不过要画在纸上，嗯？\"
\"嗯！\"苏平安用力点头，帽子又歪到了一边，\"我还可以画爸爸做饭的样子！\"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爸爸讲故事的样子，爸爸修玩具的样子......\"
苏浩泽听着儿子絮絮叨叨的计划，突然觉得，这面重新粉刷的白墙，比从前更加温暖了。
他伸手将儿子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那顶报纸折成的小帽子。
\"爸爸，\"苏平安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现在是粉刷匠二人组！\"
\"对，\"苏浩泽笑着点头，\"最厉害的粉刷匠二人组。\"